她还没找到,不能回去。
季扬面露不解,“你这么在乎他,这位魔族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訾灵知道他误会了,但也不想解释,想了想,胡说八道:“我说我喜欢他你信吗?”
从郊外回城的路上,訾灵兴致高昂,在道路两旁的草丛中跑来跑去,像只跳脱的兔子。
春季草木旺盛,路旁开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花,她摘了一些编成精致的花捧,又去扑花间停留的蝴蝶。
魔神走得不急不缓,偶尔放慢脚步等她片刻。
等她跟上来,魔神问:“谈妥了?”
“嗯。”她怀里抱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笑得眉眼弯弯,“小师弟答应啦,会替我们保密,抱歉啊殿下,您有那么多事要做,我还给您添麻烦。”
魔神摇头:“事情是你自己解决的,不算惹麻烦,只是那名执法堂弟子固执死板,你们在屋里说了什么?”
訾灵促狭地朝他眨眨眼,道:“秘密,不想让殿下知道。”
大约是什么等价交换的约定,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魔神没有多问。
为了避免名次过高,他们在慢吞吞在城外溜达许久。城门口多了三式者院的修士驻扎,入门测验已经宣告结束,前往城主府的那一批已决出名次,而八苦青灯中的弟子统一被季扬带回来。
有几名弟子莽撞,差点在梦里出事,幸而季扬醒得及时,封印青灯后把他们都拎了出来。
西天如血,城门外的官道上,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慢慢走着,他们身后是绚烂的夕阳霞光,可惜没什么人说话,拿到信物的是少数,大部分神情都带着萎靡。
訾灵抓着魔神回城,买了新衣换上,又从另一道城门绕过来,装作刚回来的样子,两人自然而然地融进队伍。
“听说季扬师兄被采花大盗扒了衣裳,惨遭毒手。”
刚进队伍就听说自己是采花大盗的訾灵:“……”
一提八卦,适才还萎靡不振的少年们纷纷凑了过来,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兴趣。
“什么?采花大盗?测验中还安排了采花大盗?”
“不会吧?我怎么没遇到……”
“想听直白一点还是委婉一点?直白一点是你长得丑,委婉一点是你很幸运!”
被好友损了的弟子翻着白眼,“话都让你说完了,我选什么。”
訾灵混在其中,听着弟子们七嘴八舌地将道听途说的消息拼拼凑凑,经过他们的艺术加工,当时的情景如下:天地不明日月无光,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采花大盗在一声巨响后横空出现!对床上沉睡不醒的睡美人季扬师兄伸出咸猪手,经过一番不可描述的酱酱酿酿后,采花大盗带走了季扬师兄的贴身衣物,猖狂着邪笑道:“小美人,我会记得你……”
訾灵沉默了。
万年面瘫脸的魔神殿下却忽然笑出了声。
訾灵诧异回头看去,魔神殿下用指节抵着鼻尖,弧度寡淡的唇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见她看来,立刻若无其事地撇开脸。
好笑吗?
我记得你天性不爱笑的哦。
三式者院把登记处移到城门口,旁边支起两个医师帐篷,八苦青灯是神魂类神武,为防在幻梦中魂海受损,回来的弟子必须排队接受检查。
趁着季扬师兄去医师帐里帮忙,弟子们乌泱泱围成一团,刚才不敢吱声的人也加入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一个只着中衣的弟子抱着胳膊长吁短叹,“我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第一个拿到信物的人,当时季扬师兄还在沉睡,他躺在床上,衣衫凌乱,看起来那么凄惨,那么可怜……”
“当他向我要求我身上一件外衣时,我果断地答应了!因为我是一位无私奉献的正义之士!”
另一名少年弱弱举手,“还有我,他跟我要了中衣,我也无私奉献了……”
这谣言都快坐实了,訾灵打不过索性就加入。
“真的吗?天哪,太可怕了……”
她不断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终于引来旁边人的注意,一位面孔青涩的少年好奇地问她:“你拿到信物了吗?”
訾灵举起两只草蜻蜓,“拿到了呀,我们运气好。”
她杏眸圆睁,梨涡浅浅,看着就喜人,少年表现失利,对此也没什么嫉妒之心,只是羞赧地挠挠头,“那太好了,你可以进执法堂了,对了,你的同伴呢?”
訾灵扭头一看,这才发觉魔神殿下不知何时走到了一旁树下,倚着树干眺望远方风景,嫌弟子们吵闹,与人群拉开好长一段距离,都快离队了。
少年道:“他好可怜,怎么一个人啊,你快叫他过来。”
訾灵眨眨眼。
魔神殿下神色淡漠,形单影只,跟一旁几个勾肩搭背的弟子形成鲜明对比,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孤独,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不仅是在此刻,在过去的无时无刻,他都是以这样游离的姿态,冷眼俯视着人间百态。
訾灵记得,他不是主动来到这世间的。
早在一百年前,新魔诞生的传闻就曾在魔罗族和修仙界掀起风浪,后来的一百年中,无数魔罗以身犯险探查息魔涧,硬生生把尚未化形的这位吵得无法安眠,直至三年前,他在不堪其扰下化形出世,带他出世的是魔罗族的汤吉长老,汤吉长老当时还是汤吉首领,号令群雄威震一方。
汤吉首领妄图收服新魔神,但新魔神只觉得他们吵闹,打来打去烦得要死,干脆统一魔界,建立政体,把上蹿下跳最闹腾的几名首领架空权势塞进长老院。
之后魔界确实安宁了很久。
可惜没过多久,带他来到红尘俗世的汤吉长老反手给了他一刀,他们有着世俗眼中最深刻的羁绊,魔神殿下出世遇到的第一个人,似父似友的亲人,在坊间传闻中,汤吉长老教会了他一切,大到经世之才,小到穿衣吃饭……
而他们的关系破裂得如此彻底,令人始料未及。
訾灵倒不觉得汤吉教会了他多少,也不觉得两人感情有多深,因为她没有从魔神殿下身上看到丝毫汤吉的痕迹。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念头,最后只觉得,太孤僻了可不行。
这里是人间,是红尘,是喧嚣尘世,来到这里就得入乡随俗,守这里的规矩。
他得有点人味。
“殿……”她张口想喊,差点露馅,字音在喉间硬生生拐了个弯,清脆道:“重明!”
树下的男人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神色还带着几分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迟疑。
訾灵朝他招手:“重明哥哥!过来,要排队检查啦!”
魔神在树下顿了好一会儿。
少年问:“他是你哥哥?”
訾灵笑眯眯道:“恩,远方表兄。”
少年道:“那真好,一起有个照应。”
訾灵附和完,一擡眸,魔神还在杵那站着,一动不动。
她只得提起裙摆小跑过去,觑觑四周,确认无人,仰着脸小声道:“殿下,走啦,别发呆了,登记检查快轮到我们了。”
魔神垂眸看她,眉间微蹙,神色中带着几分看不懂的复杂与古怪,“你叫我什么?”
“殿下啊。”
“前面。”
“重明哥哥。”訾灵眼巴巴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袖口,“对不起殿下,我下次不叫了,刚刚有人……”
“再叫一声。”
訾灵:“……”
“……重明哥哥。”她有些紧张地端详着魔神的神色,不太明白对方慢慢扬起的眉尾和疑似愉悦的神色是为什么。
怎么呢?
他喜欢被人叫哥?
“你说得对。”魔神舒展神色,狭长凤眼惬意地眯起来,唇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这个名字确实比魔神好听。”
訾灵愣了一下,接受很快,“那当然呀,魔神根本就不是名字,既然殿下喜欢,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就直接叫您重明。”
她拽着魔神的袖子走回队伍。
后者眯了一下眼,伸手揉揉耳根,觉得重明好像没有重明哥哥好听。
看来四个字跟两个字不一样啊。
早知道该抢四个字的名儿。
訾灵拉着魔神回到人群中,之前与她攀谈的少年身边站了位锦衣少女,少女见她,立刻出声道:“是你们啊。”
訾灵目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流连片刻,笑道:“是你呀,岁姑娘。”
眼前的锦衣少女赫然便是测验当日问他们要不要组队的岁宝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岁姑娘英姿飒爽,雷厉风行,訾灵印象深刻。
岁宝英问:“你们拿到信物了吗?”
訾灵举起两枚草蜻蜓。
岁宝英扬眉笑道:“看来我们有缘,接下来要做执法堂的同门了,你有千里听风吗?留个编号吧。”
訾灵笑盈盈道:“我们不去执法堂,我们去虞城,底子太差进执法堂只有挨打的份,我们准备先去资源丰富的虞城三式者院筑基。”
虽说是拿到信物,可以直接被执法堂录取,但往年也有弟子觉得自己根基太差,三式者院的修行方式更适合自己,而选择留下的。
执法堂录取只是打开了一扇门,进不进去自己随意。
岁宝英听罢,若有所思,“说得有道理……”
她看向眼前的少女,一身彩裙,笑意灿烂,腰间还别着不知哪儿采的野花,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但依她的眼光,这姑娘防备心重心思缜密,是个可以结交的人才。
一旁的黑衣少年姿态散漫,除了偶尔看向身旁的少女神色带些温柔,此外看向所有人事物的余光都是目中无人的睥睨,依她所见,也是个人物。
她记得这两个人,女的叫林訾,男的叫重明。
“天地浩大,能遇见就是缘分,大家都已踏入仙门,彼此同道,留个编号,也不枉相遇一场。”岁宝英含笑拿出千里听风,朝他们伸出橄榄枝。
彩裙姑娘林訾面露纠结,迟疑片刻后朝身旁的少年看去。
那叫重明的少年目光长在头顶上,也只有被她看着时眼睛能正常运作,垂眸时还有几分不明显的柔软。
林訾踮起脚尖,在重明耳畔说了什么。
黑衣少年歪头倾听,照顾她的身量,甚至微不可查地弯了腰,听完后从腰间拿出一枚千里听风,淡声道:“她没有,留我的。”
双方和谐友好地交换编号,岁宝英在联络卡上记编号时,两人小声嘀咕着什么,少女语气有些委屈。
“为什么不能给我啊……这枚千里听风还没用过,我回头买一枚还给你嘛……”
重明的嗓音透着冷淡,“林老三知道编号。”
少女于是便沉默了。
不知道这位林老三是谁,岁宝英也没有探听隐私的爱好,交换完编号后,朝二人拱手一笑。
“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少女也朝她拱手。
重明不为所动,在接触到林訾的目光示意后,才纡尊降贵地擡了一只手聊做回应。
“他这人就这样。”林訾不好意思地道:“你别介意。”
岁宝英颔首一笑,走远了。
夕阳下,三式者院的新生排着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