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在这翻云岛上,还有我钱一笑不合适做的事?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
他不屑地偏过头,与这刚踏上岸的青年对上了目光。对方神莹内敛,不像他一般眼中神光乍现,应不是中阶修者。
那人端方持重地行了一礼,道:“在下天机道人,道衍,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面孔,钱一笑态度放平了点,但不多。
“你出声干预我登云门内务,是欲何为?”
“内务?”道衍一挑眉,显然对对方的这个说辞不甚理解。
“这翻云岛是我登云门的势力范围,这岛上之事自然是我登云门的内务。怎么,阁下有不同见解?”钱一笑一边说着,一边警告性地敲了敲腰间长刀的刀柄。
在一边旁听的薛秭颜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接下来的话,这位好心人可得想好了再接。
“啊,钱掌门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谁知道衍洒然一笑,“在下的意思是,这天材地宝向来是全修真界公平竞争的东西,就算是叶家姑娘这样的……人型仙芝,也不该因为她生自翻云岛,便成为这个例外了,对吗?”
钱一笑一听终于懂了,这个道衍知道刚才那道金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天材地宝?
他眼中顿时更加狂热:“请问这……人型仙芝,又是何物?”
接下来,道衍笼统地讲述了关于人型仙芝的传说。
传闻中它在未成熟之时会托身于女子腹中,以女子身份降生。待自身长至成熟之时,便会与其他天材地宝一般引发天地异象。之后神气自晦,重新恢复成原本女子的模样,只会在额头上留下一道银莲花的纹样。
因此这纹样,便是人型仙芝的最好证明。
说到这儿,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叶宵眉间那如同花钿般的白色印记,目光火热。
“那请问道友,这人型仙芝又有什么妙用呢?”钱一笑的语气立刻变得极为客气。
“不敢承请。这人型仙芝啊……”他卖关子一般拖长了尾音,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等待中,终于投下了那枚最重磅的爆料。
“——可以让任何人都拥有力量。”
“只是这样?”那跟普通的天材地宝有什么区别?
“它能让人得到跨阶晋级的力量。比如钱掌门您,若是您用了,便能直入高阶。”
让人跨阶晋级?!!
霎时间,这夜晚的湖边一片寂静。不,或者说所有人都只能听见自己血脉喷张,心跳如擂鼓的震天声响。人群顿时沸腾了,就连刚刚还碍于掌门命令,帮忙压制外来修士的弟子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不自觉地朝着这边靠近。
钱一笑立刻放出了神识,来自出窍期修士的威压顿时蔓延式地覆盖住了岛上的每一寸土地。这一下,便镇住了所有人的脚步。但镇住了身体,镇不住他们渴望的心。
薛秭颜不知道这个叫道衍的人在说什么,他的话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凡人能够理解的。
但在她朴素的感觉里,依旧对于那人的用词感到了极端的不适。
什么恢复成原本女子的模样,什么公平竞争的东西,什么用了之后怎么样的……
简直是把她的元夕哥哥当作一件物件一样。
她是人啊,是一个善良温和又学富五车的才女,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此时无人在意她一个小小凡人那微不足道的想法,无数火热的目光洞穿了薛秭颜那脆弱的臂弯,仿佛要将她怀中之人扒皮抽筋一般,死死地,死死地瞪着。若是目光能够伤人,那此刻她们两人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哎,大家先别急,我话还没有讲完呢。”
在出窍期修士的威压下,全场的人都不受控制地匍匐在地,唯有道衍依旧施施然地站立着,笑眯眯地开口。之前还觉得这是个好人的薛秭颜此时却浑身发寒,竟觉得他那一脸笑容反而比之前凶巴巴的钱一笑还要可怖。
钱一笑显然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年竟然修为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不敢再轻举妄动。
“道友请讲。”
“这人型仙芝与其他天材地宝不同,它与这女子共生共长,它便是这女子本身。想要享用人型仙芝,自然得杀了这女子。只是在此之前,要让这女子寄情于己身,在死前心甘情愿将天材地宝奉上才行。”
事情似乎有了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那名为道衍的修士留下这番话后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似是对于这能让人越阶晋级的天材地宝毫无兴趣一般。但他搅乱的这一潭池水,怕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也不知钱一笑经历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他终是松了口,放弃了现在就立刻带她回山的想法,转而让薛秭颜陪叶宵回了叶家。当然,少不了让几位修为高强的弟子护送。
早已急破了头的叶老爷见女儿回来,好容易才松了口气。但听了薛秭颜简短的话后,便是愁得彻夜未眠,唉声叹气的。
而这一晚无心睡眠的,可不仅叶家这一家老小。
登云门的弟子全数出动,最强的真传弟子们守住了叶家宅院的四周,其他弟子开始调查与叶家有关的一切。仅仅一晚而已,叶宵这十六年来的所有一切都摆在了钱一笑面前。
第二天,叶宵醒来。
同日,闻家公子闻夕在山中采药,不幸失踪。
第三天一早,钱一笑便带着十里红妆上门提亲,婚期仍旧定在三月初八。
若是不知什么天材地宝人型仙芝,还能强行说服自己女儿嫁给仙人有好处。可如今对方是带着要女儿命的意图来的,偏偏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叶老爷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
“宵娘,我的宵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是啊,元夕哥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在窥得叶宵真身之后,便偷偷去药店见过那位小公子。那人长得十分俊俏,就是看着有些冷淡,怕是不如自己会讨元夕哥哥欢心。只是终究他才是名正言顺可以对元夕哥哥好的那一个,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这个资格。
本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女儿身,还有婚约在身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打击了。
没想到跟人型仙芝一比,她所忧虑的、隐隐嫉妒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得微不足道。
她只想元夕哥哥好好的,就算是跟那个闻家小公子成亲也好,起码她们两个人里有一个可以得到幸福。可如今这样,算什么呢?
可在所有人都愁得掉头发的时候,叶宵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除了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穿着男装出门以外。
“元夕哥哥,你就不着急吗?”
穿着女装的叶宵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怎么还叫我元夕哥哥?”
“喊习惯了嘛。”
她也没再纠正,而是换了个话题。
“秭颜,你的功法找得怎么样了?”
“还没,好像不同的灵根修行需要的功法不一样,似乎跟对应的经脉——”她猛地一摇头,“不对,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
“别着急,我的事没什么好急的,急也没用。”她温和地笑了笑,将薛秭颜有些散乱的发丝挂回耳后,“你想想,等我也嫁到山上去,岂不是离你更近了?我们想见面的话,就更容易了啊。”
“可是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嫁人呢?要是那闻家的小公子就罢了,掌门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嘘,小心隔墙有耳。”叶宵一把捂住她的嘴,“别为我担心,秭颜,我身上有他们所求之物,他们不会轻易伤害我的。”
“可是——”
“没有可是。”她沉静的眸子一如往昔,仿佛再大的危机也无法撼动分毫,“记得,一切如常。好吗?”
元夕哥哥怎么就能那么镇定呢?她难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
回到山上之后,薛秭颜还是想不通她从容的理由。
掌门喊她回来,主要是要她布置一下将来掌门夫人的住处。她作为叶宵的手帕交,自然没有比她更了解叶宵的人了。况且她也算个自己人,用起来也更顺手一些。
“等宵娘嫁过来,你就去做她的贴身侍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薛秭颜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钱一笑的意思是,从叶宵进门之后,自己就再也不必当其他人的炉鼎了是吗?
为了早日套上人型仙芝的心,竟然连她这个最顶级的炉鼎都舍得放手!
知道自己即将脱离苦海,她下意识地开心了一瞬。
可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幸福是由元夕哥哥的幸福,甚至是她的性命来换的。
这种幸福,她不要!!
强忍着浑身的反骨,薛秭颜领命退下了。
不用再管杂物,意味着她很难再找借口去藏书阁。
既然元夕哥哥让她以找功法为先,那在三月初八之前,她一定要找到功法才行!
时间紧迫,她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每隔几日再去一趟藏书阁。不得不硬着头皮天天往那里钻。好在因为人型仙芝的事和掌门的婚事,仙山上人心浮动,大部分弟子没那个功夫在乎她一个小小炉鼎每天在做什么。而个别靠近的,也能被她耍些小手段睡服。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二月的最后一日,她翻到了那本记载了水灵根功法的秘籍。
然而,这秘籍中的内容却将她所有的希望都打进了地底。
阴时阴刻出生之人,纵使拥有灵根,也无法感知并修炼灵气。
从一开始,这条路就通往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