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将太子旁边的蒲团往后挪了挪,接过随行宫女帮她捧着的楠木匣子,默默跪下磕了个头。
太子叹了口气?,示意旁边陪侍的宫人出去。
白露将那木匣子轻轻放到了他面前,低声道:“殿下,这是娘子的遗嘱。”
太子不去看?,只侧头打量着他,语声虽有些低弱,可他的眼神却让白露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敢不敢以阿护的性命起?誓,说他就是你的孩子。”
白露打了个寒噤,伏跪在地一言不发。
“既然?打算瞒着我,为何还要回来?”他轻抚着那个盒子,喃喃道:“李家的亲友大都向着梅姬,我以前以为崔家这边应该是向着我的。”
白露很惭愧,只听他惨然?一笑,自嘲道:“竟是我自以为是了。”
“嬢嬢身边的人,我都想尽力?善待。可你们真?的……”他别过脸,有些挫败道:“太伤我的心了。”
白露额上冷汗直流,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她实在不明白他从哪里看?出了破绽,除非仵作通灵……
“阿妗,你别怕,我不会为难你们的。当年王约的事……我很抱歉,那时候年少轻狂,以为威权便能压倒世间一切,如?今我已然?懂了,真?心才是最可贵的。”
听他陡然?提到王约,白露的心骤然?紧缩。
可那番感悟又?让她觉得很茫然?,这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殿下……轩郎,”她缓缓直起?身,含泪道:“阿护是无辜的,千错万错都与他无关。”
“你们谁也没有错,”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阿护是无辜的,嬢嬢也是无辜的。错的是我,若不是我执意要争权夺利,他们本不必离散。”
就因为顾着他的名声,所以阿护这辈子见不得光。他愧疚都来不及,哪里敢恨?他们所有人都应该恨他才对。
“轩郎?你……”白露愕然?地望着他,这一刻才敢相信崔佑所言,他的确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什么?”他打断了她,垂眸望着那只木匣,不太相信母亲会留东西给?他。
“娘子将崔园留给?了公主?,后山的百顷田地给?了县主?。妆奁首饰和书册古董作为新婚贺礼,是赠给?王娘子的。”白露打开木匣,里边过真?盛放着泛黄的地契文书等。
太子沉默了一下,有些失落道:“那我呢?”
白露不由失笑,“您富有天下,她还能给?您什么?”
“她再?没有提起?我吗?”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哀恳地望向她。
白露很为难,他明白过来,苦笑着道:“阿妗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殿下保重?。”白露行了个礼,踌躇着退下了,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望。
灵位前香烟缭绕,烛光似海,那一抹素影几?乎要被湮没。
可身为旁观者,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这会儿迫切地想要见到王家女,看?看?未来的皇后究竟是什么样子。
太子扶着玉阶缓缓坐下,靠在神龛前望着殿外呆呆出神。
添香换烛的宫人蹑手?蹑脚,谁也不敢打扰。
良久之后,荷衣闻讯赶来,见他怀里宝贝似的抱了只尺许见方的木匣,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他回过神来,喃喃道:“嬢嬢心里果然?没有我。”
灵前不宜嬉笑打闹,荷衣只得正色道:“别孩子气?了。”
他揽住她的肩,幽幽道:“衣衣,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真?心待我。”
荷衣的心肠不觉软下来,挨着他坐下道:“刚在陛下灵前跪了半天,过来又?拜,你身体?吃得消吗?”
他没有回答,只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木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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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圣十一年二?月己?巳,大卫开国天子李珑宥驾崩,谥号武帝。
天下缟素,举国尽哀。
按理父母重?孝要守三年,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历代新君守丧多为三个月或半年。
五月甲戌朔,皇太子李望舒即皇帝位。
六月庚寅,新君恢复生母崔灵蕴封号,以皇后丧仪迁入北邙山武帝陵合葬。
是年冬至,新君于郊祭大典结束上再?问婚期,经太常卜筮,佳期定在来年开春。
崔佑因平叛有功,获封庆阳王,镇守冀州,成为本朝第一位世袭罔替异姓王。
阳平公主?早先便因兵败一蹶不振,本以为此生无缘回京,想不到竟是为父母奔丧。
送葬归来后她意志消沉,并未回宫,而是径直去了崔园隐居,自此深居简出,不问政事。
原本想建言杀她的朝臣们见状,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只得就此作罢。
而她那几?个从未露过面的妹妹,却都按例获封长?公主?,开始在后宫崭露头角。
果如?荷衣所料,太子妃的婚服到底没机会穿上。
出嫁那日,她身上穿的是皇后的凤冠翟衣,远比幔布下的半成品繁复华丽百倍。
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缺憾,洞房花烛夜终于得以独处后,立刻拉住轩郎的手?道:“咱们得快些生个太子,那套衣服将来给?他的媳妇穿,再?晚些怕是要烂在库房了。”
轩郎哭笑不得,正待打趣,又?觉得她能有这等节俭念头实在难得,便好生夸了一回。
荷衣喜不自胜,拍着胸脯道:“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后,绝不给?你拖后腿。姊姊如?今升任尚宫,有她引导督促,你尽管放心。”
“我对你,何曾不放心过?”他拥她入怀,温柔细致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只是太子妃的婚服,自然?是由女方准备,哪用得着我们操心?”
“那就改一改,公主?出阁也可以穿。”她沉吟道:“可是我们的孩子还没影呢,要么……”
她犹豫着,正想提出给?他的妹妹们,却被他打横抱起?,径直送到了喜榻上。
“有说话这功夫,还不如?付诸行动。”他覆过来,亲吻她烛光下绯红的颊。
“国丧期间,”荷衣竖起?一根纤指挡在了唇上,眨着眼睛道:“是不是不能……唔,别乱咬……”
喜帐上绣满红莲,在春夜里摇荡,似有荷香扑鼻而来。
晨起?,荷衣未及睁眼,便软软唤了声:“轩郎。”
回答她的是一个轻柔的吻,她懒怠睁眼,摸索着搂住他,轻抚他隽秀的眉眼:“什么时辰了?不去上朝吗?”
他忍不住提醒道:“我如?今还是新郎呢!”
她伸了个懒腰道:“我得起?了吧?”
“如?今整个后宫你最大,想起?就起?,不想起?就不起?,没人敢说什么。”他把玩着枕畔青丝,曼声道。
“轩郎,”她睁开眼睛,笑着转过来,足尖在锦衾下一点?点?探索着,勾住他的脚踝道:“皇后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吗?”
看?到她不怀好意的笑,他脑中?立刻警钟大作,连忙道:“不可白日宣……”
“宣什么?你说呀!”她伏在他胸前,挑着他丝薄的寝衣,“你说出来我就罢手?,否则,昨晚你怎么对我的,我都要一一讨回来。”
说着两指一夹,听到他压抑的吸气?声时愈发兴奋,就势扯开他的寝衣道:“别动,我数数你有几?根肋骨。”
数着数着,寝帐便又?放了下来。
春已过半,百花竞芳。
如?今颉之颃之升任大宫女,各领着一队侍奉梳洗的宫女等在槅门外。
刚听到里边窃窃私语,正想问是不是要起?来时,竟又?听到笑闹声和婉转吟哦,两人俱都羞红了脸,忙示意众人回避……
日头高起?,窸窸窣窣的红莲鸳帐终于渐渐平定了下来。
待气?息平稳,帐中?才传出说话声。
“何时动身?”
“动身?去哪里?”
“我不知道jsg,但你心里清楚。”
“衣衣,你怎知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把我放在你心里,我当然?就知道。哪一天你若把我逐出去……”
“不会有那一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