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惨然一笑,直视着他道:“阿耶若想?废我或杀我,此刻正是?良机。”
“又是?以退为进,”天子jsg满面悲怆,抚着心口道:“十年了,你就只会这一招?”
太子神色平静,叹了口气道:“阿耶原本就对我心存偏见?,事实如何不重要?,韦侍中也无需奔忙,您尽可以随意发落。我是?东宫之主,理当对此事负责。”
他向来巧舌如簧,这次却做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属实罕见?。
忍过那?阵丧子之痛后,天子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满眼悲苦,哭丧着脸道:“我就剩你一个儿子了。”
太子垂头?不语,双手静静地覆在膝上。
他颓然靠在椅背中,只觉心灰意冷。
太子缓缓起来,伸出手臂道:“阿耶,我扶您去看看他。”
死人没什么好看,他这辈子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原本并无此打?算。可太子既然提了,他便也不好回绝,否则显得方才的伤怀有?些可笑。
他欠了欠身,扶着他的肩一点点站起来,蹒跚着往内殿走去。
日影西斜,太子披了满身余晖,那?件金碧辉煌的衣袍上迸出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这才注意到太子的衣服,和他以往的风格比起来,显得花里胡哨。
“你的弟弟死了。”他心里大恸,哀声道:“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
太子不知他何出此言,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好辩解,只费力地扶着他往前走。
到了门口时,两名御医神不知鬼不觉地迎了出来,帮着一起扶持。
室中的矮榻上停放着一具小?尸体,从头?到脚被白绫覆盖。
那?孩子生?前远比同龄人肥硕,怎么死后倒像萎缩了一样?莫非这根本不是?他?
天子心里升起微茫的希望,就在他擡起手时,两名御医异口同声道:“陛下,请节哀!”
“滚!”他粗暴地吼道。
两人默不作声地退下。
他一点点揭开?了殓布,看到一张泛着青灰的狰狞脸容。
天子的手哆嗦着帮他合上了眼睛,可那?嘴巴却仍半张着,像是?要?说什么。
一股悲怆呼啸而来,像挥着翅膀的鸽子,直直扑到了他怀里。
他从未喜欢过这个孩子,也从未在他身上倾注半点心血,甚至不愿让世人看到他。
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傻子,还?因为他的出生?让他的痴情帝王形象毁于一旦,也让他昔日为所爱夺天下的言论变成了笑话。
可为何看到他的尸体时,他会悲痛莫名?
有?种森然的恐惧在心头?徘徊,他隐约明白过来,他悲伤的是?面对死亡时无力。
他转过头?,望着跪在脚边衣冠楚楚的太子,忽觉无比激愤,忍不住擡脚将?他踹翻在地,吼道:“你的弟弟死了,你还?有?心情换衣服?”
太子怔忪着爬起身跪好,并未多做解释,而是?擡头?笑了:“那?我要?怎么做?也陪他一起死去?”
“你……你真就没有?心吗?”他气急败坏道。他不是?很会做戏吗?为何就不能继续装下去,安慰安慰凄惶悲伤的老父?
太子面上笑意更浓,“我生?来就没有?心,阿耶是?今天才知道?这天下的人死绝了我也不会难过半分。”
“她呢,”天子猛地回身指向北方,厉声道:“崔园那?个人死了,你也不难过?”
太子面上的笑倏然凝结,像层薄冰般一点点碎裂。
荷衣的话在耳畔回荡,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擡起头?正色道:“阿耶,这世上有?报应吗?”
天子满面错愕道:“什么?”
太子便耐心重复了一遍,他不由嗤笑道:“你也把脑壳摔坏了?居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到底有?没有??”他固执地追问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天子微微眯了眯眼睛,冷着脸道。
“我想?知道,我造的孽,会不会报应到我嬢嬢身上。”他喃喃道。
天子张了张嘴,面上流露出扶光那?样的傻气。
他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我还?在襁褓中时,我嬢嬢就没了。”
太子还?想?再说什么,却遭他无情打?断:“你再神神叨叨,明天我就将?承运那?小?子逐出洛阳。”
“说说吧,”他有?些痛苦地搓着僵麻的脸颊,“到底怎么回事?扶光怎么会来东宫?”
既然韦槐年奉命去查了,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太子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实道来,并呈上了医案。
天子无力地靠坐在那?里,摆手道:“我眼花缭乱,看不清字。”
“扶光确系中毒,但所有?菜品都?反复查验过……”
“怎么查验的?”
太子起身走到一边,擡手拉开?了一道帘幔。
天子先是?一惊,继而像看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忍不住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