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下山兰,便不该用大?盆,这样不易驯化,难除其野性。你是行家,岂会不懂这个道理?”车帘后响起一道清幽的女声,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故意用大?盆,使之旺长?,第一年的确能长?出不少花芽,可?母株受损,将来能否成活就不好说了?。”
那声音虽听不出年龄,但?极其悦耳,春水般温柔,清风般旖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
老板先是一怔,待看到对方那辆不起眼的牛车后,顿时?变得气焰嚣张,擡手怒指着车窗呵斥驱赶,“哪儿来的无知村妇?真晦气,快滚远些,莫要信口雌黄,扰乱……”
正怒骂之时?,却见车夫跳了?下来,掀起宽檐斗笠,瞪着他恶声恶气道:“嘴巴放干净点?,再骂骂咧咧,仔细老子拧断你的头。”
那是个须发花白的虬髯老者,年纪虽然不轻,可?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沟壑丛生的脸上满是野性和凶煞。
许是太平日久,这样的人已不多见,可?当他流露出戾气,还是令人胆战心惊。
老板嗫喏着闭嘴,荷衣也吓得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去?。
车夫回到原位,吆喝着驾车离去?,荷衣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低头叹了?口气。
眼角垂落时?,她突然发现脚边多了?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浅碧纱囊,上面绣了?一丛粉荷,缀着五色流苏,针脚细密,极为秀雅。
荷衣正茫然四顾,听到卖花的老板嘟囔道:“刚那车里……一个女的伸手丢过来的。”
纱囊中的荷香浸染在她手上,荷衣心头一震,猛地明白过来,连忙转身去?追。
绮娘一把扯住她道:“大?白天的中邪了?吗?要去?哪里?”
荷衣拨开她的手,回头指着小摊道:“去?买那盆最大?的,我很快过来。”绮娘刚一分神,她已经拔腿跑开了?。
牛车慢吞吞地向?北边拐去?,荷衣很快便追了?上去?,气喘吁吁道:“崔阿姨,等等我……”
窗帘略微掀起一角,从中探出一只纤细的玉手,朝她摆了?摆,示意她回去?。
荷衣不死心,快跑两步赶了?上来,攀住窗棂道:“阿兄很想你,崔阿姨,你为何不肯见他?”
车上罩着青灰色的篷布,那个人缟袂绡裳,端坐在青灯黄卷般的暗影里。
她的脸容隐藏在浓密的鬓发中,看不真切。
日光从对面窗缝间流泻进来,随着车身颠簸,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晃来荡去?。
荷衣看到一双酷似太子的凤眸,同样幽深沉静,只是更为淡漠疏离。
她忽而扬眉,冲着荷衣微微笑了?一下,独属于她的那片空间像是泛起了?涟漪,素淡的光影中漾起一抹绮丽的艳色。
荷衣忽觉无比伤感?,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一条结冰的银河,那河上满是裂纹,像一个人千疮百孔的心。恍惚间有些明白过来,她不是不见阿兄,而是早就和过去?诀别。
过去?犹如海市蜃楼,在她眸光中乍然一现,顷刻就化为了?废墟。
牛车不知何时?远去?了?,荷衣握着那只纱囊呆立在原地。
眼泪砸落在手背上,她猛地反应过来,难怪方才看东西?像隔着什么。
她找到了?约好的路亭,靠着柱子坐了?好久,心里空落落的,身边春光无限,百花竞芳,可?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试图去?理解皇后,可?她做不到,哪怕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她们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也无法想象,这样谜一样的女子,曾和天子是恩爱不移的少年夫妻。
阿兄从未说过他们因何分开,只说一个寻常的早上,他正洗漱时?得知母亲要出宫,他最终没?能追上,只在城楼上看到她远去?的背影。
人一生总是要面临很多抉择,如果他当年义无反顾地跟去?崔园,还会有如今绵绵不绝的悔恨和遗憾吗?
她有些自私的想,如果他当初真的抛下身份和名位多好啊,反正婚约已经定了?,他们依然可?以在一起,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婚了?。
可?他必然是要做太子的,而她也一定会嫁给他,那么将来……她也会和崔阿姨一样做皇后。
她们会一样吗?她笃定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代的女子命运由不得自己?主宰,悲剧大?多来自父兄或丈夫。
太子对她而言,既是父兄,也是丈夫,将来她的荣辱,皆系于他一身。
但?她有强盛的家族做退路,而太子是无路可?退的,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她轻抚散发着荷香的纱囊,不觉想起了?十一叔。空落落的胸口逐渐涌出几丝欢欣,这算是礼物吧?和他那只几乎一样。
指尖触到面料说的凹凸,她凑近了?看,这才发现空白处用同色丝线绣着两列娟秀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