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想?到了为过节准备的酒,还有为他贺寿的礼物,忽然觉得一切那?么?遥远。
她将他的手放在膝头,小心翼翼地帮他修剪指甲和倒刺,离得近了,能闻到皮肤上的药香。
“为何今天?才来??”她带着浓浓的怨气,沉着脸道。
“如今情势很严峻,我半步都?走不开,必须得等个结果。”他斟酌着措辞,低声道:“丞相?蠢蠢欲动,百官各怀鬼胎,武将群龙无?首,所有人都?盯着宣光殿。”
荷衣似懂非懂,却也没有打岔。
“公主罪大恶极,天?怒人怨。陛下一力包庇,是非不分。文臣忤逆,武官盲从……这场权力的纷争中,我竟是唯一的清白者。”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后世肯定?不会信的,”他闭了闭眼睛,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还会以为史官迫于我的淫威,不得不篡改史料。所以呀,那?天?的事,是绝对不能留下真?实文字记录的。大卫的官员,应该也不想?背负逼迫君王、乱臣贼子的恶名吧?”
而开国天?子,更是不能留下如此?有损君威的记载。
至于公主,就?算她真?有谋反之心,只要她没有成功,便罪不至死。他怎么?能杀嬢嬢辛苦孕育出的孩子?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当儿却想?起了另一个人,明明是眼中钉肉中刺,却不得不留她活命。
倒不是有何情义,而是为着名声。
“那?你?等到结果了?”荷衣对政事没兴趣,擡头问道。
他点了点头,神情沉郁道:“他虽然不能下地走路,但是意识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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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廷上下都?在忙着善后,官员们不敢再提禅位的事,天?子也没脸追究,君臣似乎已经?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什么?事都?得太子从中调停周旋。
这个把月来?,他守在病榻旁寸步不离,在近臣看来?是感人肺腑的父子情,可他心知肚明,他是为了等天?子咽气或者康复。
他生怕离开一刻钟,jsg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故,哪怕打盹都?提着一颗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有人例外,比如李珑宥。
他早几日便清醒了,却不动声色,暗地里?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侍奉汤药、清洗擦身这些近侍的活计竟由太子在做?初时的震惊过后,他很快平静下来?,却没有一丝感动,而是心安理得,甚至愈发生出厌恶。
在看到他不修边幅憔悴虚弱的样子,他便更加恼恨,这定?是做给外人看的,想?博个纯孝之名。和那?些官员一样,一个比一个虚伪。
这种时候他便忘了,自己当年起事之初,也是同他们一样费尽心机博名养望。
可是有一种人却不用费心经?营,似乎天?生就?能赢得美名,比如前妻崔灵蕴。
她做前朝皇后时,后宫念着她的德,文官记着她的好,哪怕被?废黜了,要逐出长安,也有大批百姓自愿送行,仍愿尊她为皇后。
她幽居洛阳行宫后,不过在瘟疫横行时顺手接纳了些病患,洛阳百姓就?记了十几年。
他在前线拼命征讨,她留守后方不过是整顿内务、安置流民,竟也能无?形中收买人心,让无?数百姓消除了偏见?和恶意。
她做什么?事都?不费吹灰之力,连老天?都?在帮她。
千百年来?,哪有人能两朝为后?又有哪个皇后敢提和离?甚至得偿所愿全身而退?
他竟在嫉妒她,却也无?比庆幸她走了,所以看不到他病中邋遢丑恶的嘴脸。在她的印象中,他还是年轻时威风八面的样子。
装到第三天?,他就?再也憋不住了,因为哪个该死的竟然在榻沿放了面镜子,他没忍住悄悄照了一下,差点大喊有鬼。
镜子里?那?张枯槁干瘪、口眼歪斜的老脸竟然是他?怎么?鬓发白了那?么?多?眼睛浑浊毫无?生气,像是死了七天?的样子。
太子日日对着这张脸,哪还能有对君父的敬畏之心?不掐死已经?是仁义之至了。
但他目前最挂念的还是梅姬,终于问出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他难过的想?哭,但还没有哭出来?,太子倒先落泪了,哽咽着说她还活着。
也不知道是激动地还是怎么?的,大概是觉得终于苦尽甘来?,不用再陪他演戏了吧?
一个个都?狼心狗肺,他无?比愤慨的想?,如果自己不是天?子,没有家业让子孙继承,这种时候他们怕是连做样子都?不愿意呢!
御医们鱼贯而入,检查了一番后大喊天?佑陛下,奇迹降临!
说是将养个一年半载,就?能与常人无?异,但要尤其注意修身养性?,不可再大喜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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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过年。”荷衣硬下心肠道。
“开春再走好不好?”他心下不舍,膝行过来?抱住了她,一点点搂得严丝合缝,“如今太冷了,北方冬天?河面会结冰,水路怕是走不了。陆路漫长且不说,雪化后满地泥泞,更是寸步难行……”
其实说再多话,都?不及一个有真?实触感和气息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