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旁边的紫烟挺身而出,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箭,立刻便有随从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护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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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郎……”紫烟费力地张了张嘴巴,轻声道:“对?不起……”说着不禁滚下泪来。
“十七年前,是我失职……我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和吉祥院一起……化?为灰烬……”
太子满面震惊,似乎没想?到?她竟还?记着那件事。
“武婢失职,论罪当?诛……娘子保住了我们……”她喘了口气,愧悔万分道:“我们却……没能保全她……”
太子哽咽了一下,伸出手?臂搂住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紫烟有些不可思议,挣扎着擡起了头。
“不怪你,那件事根本不怪你。”他压抑着悲愤,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
紫烟苦笑着摇头:“殿下不用安慰我……我快死了……”
“不是安慰,”他陡然打断她,声音几乎带出了哭腔,“我一直都瞒着你,不知该如何?告诉你真相。”
“真相?”紫烟有些困惑,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却不再说话,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轩郎、轩郎……”她用尽全力推了推他,眼中积聚起一点光亮,哀求道:“告诉我……究竟……有何?隐情?”
他怕说出来她会死不瞑目,更怕她至死都不知道,在黄泉路上也要背负着自责和愧疚。
她眼中满是祈求,哀哀地望着他,已?经无力再说话。
“真相就是……保卫巨鹿的人、守护家宅的人出谋划策的人,他们全都是同?谋。”他咬牙切齿,凄然道:“起初是自作?主张,后?来……因大局需要,陛下也默许了。”
紫烟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当?初内宅失火的确疑点重重,大家只怀疑有奸细,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原来是场阴谋?
那会儿是前齐末年,群雄四起诸侯并立,朝廷如丧家之犬,几无自保之力,被?凉州攻陷都城,只能颠沛流离跑到?洛阳定都。
当?时冀州实力雄厚,李珑宥威震天下。为了名?正言顺迎娶前废后?崔氏,逼迫天子赐婚,答应共同?拒敌,绝不渡河。
不久之后?局势生变,死守潼关的李家老父以身殉国?,家族势力尽皆归于?李珑宥麾下,随之而生的野心使他不愿再死守一方,渡过黄河攻打洛阳迫在眉睫。
却苦于?没有正当?理由,只得一拖再拖。
便在同?时,徐青两地的世家大族纷纷与他接洽,有拉拢结盟之意,其中最理想?的盟友则是王家。
王家给出的条件极其优厚,但李珑宥却不同?意娶王家女。
幕僚中有人想?出一条妙计,以崔氏之名?向前齐天子萧宝璋求救,再给洛阳那边的眼线下达密令,让他怂恿天子将计就计,趁李珑宥不在巨鹿,暗中派人去带走崔氏母女。
如此既可让他们夫妻团聚,也能捏住李珑宥的命脉,让他永生永世不得渡河。
毕竟李珑宥甘为美人折腰的故事人尽皆知,若连发妻和嫡子都不顾也要开战,必然会被?世人所不耻,先前的所有都会沦为笑柄。
萧宝璋本就对?崔氏念念不忘,也始终记着李珑宥的夺妻之恨。一番斟酌之后?,觉得于?公于?私都该这么做,于?是派虎贲军去谋划劫持人质。
在李家幕僚眼中,这是一箭双雕。
只要朝廷行动了,那渡河的借口就有了,若崔氏母子死于?混战,则更能激起士气,这样主公成了鳏夫,就没有理由再拒绝联姻了。
可他们忽略了崔氏的影响力,反对?她的大有人在,可拥护者?和心腹也不少。
他们母子被?掳走后?不久便获救了,只是没再回家,直接入齐地为质……
“这个天下有我和嬢嬢的一份功,所以我一定要做太子,为了嬢嬢,为了我自己,就算争得头破血流尸骨无存我也要争。”怀中的躯体?逐渐僵硬,太子的激愤也渐渐平复。
他的声调变得柔和起来,“姑姑安心去吧,在阴谋面前,武婢也好,妇孺也罢,我们都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来,你从未失职过。”
他将冰冷的手?探入胸怀,捂热之后?,缓缓复上了她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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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荷衣一概不知。
她被?人从夹道秘密送往了长秋宫,一直和噤若寒蝉的茱茱待在一起。
公主再没有回来过,除了茱茱之外,她身边的人全都被?抓走了。
绯霞姑姑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们,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荷衣知道肯定出大事了,但她不敢问。
她日日等着阿兄来接她,可始终不见音讯。
有天夜里她从梦中惊醒,看到?绯霞正坐在暗处垂泪。
她心胆俱裂,赤足奔过去,想?问她阿兄是不是死了,可是还?没开口便泣不成声。
茱茱被?吵醒了,也爬起来哭,荷衣只得折回去哄她。
“嬢嬢是不是死了?”她抽抽噎噎地问荷衣。
荷衣一脸茫然。
公主虽然害过她,但茱茱救了她,也算恩怨两清。
只要公主不再来杀她就行了,她从没诅咒过她死。毕竟她是阿兄的姊姊,她不想?让他因失去亲人而伤心。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搂住茱茱安慰。
失意人安慰伤心人,不过是比谁的眼泪多罢了。
正抱头痛哭时,绯霞走了过来,哑着嗓子道:“他们都活着。”
“嬢嬢在哪里?”
“阿兄在哪里?”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公主被?押去临漳,交由邺城长公主管教,未有诏令,不得回京。”绯霞有些悲悯地望着茱茱,这孩子到?底还?是成了孤儿。
邺城长公主高?芹是已?故中护军高?岑长姊,也是天子义妹。
高?芹早年婚姻不幸,和离后?便未再嫁。
当?年崔氏母子入齐后?,李珑宥便赶往前线督战,年幼的公主则留在临漳,跟高?芹学习兵法骑射,两人有师徒情谊。
高?芹没有子嗣,一直将公主视若己出。她们之间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为什么?”茱茱大睁着泪眼。
绯霞jsg沉默良久,转头望了眼荷衣,叹道:“她发动兵变,本是死罪。”
“我阿兄呢?”荷衣失声痛哭,“公主把他怎么了?”
“您别伤心,”绯霞忙安慰道:“殿下并无大碍。”
“你骗我,”荷衣上气不接下气道:“他要是没事,为什么不来接我?”
绯霞揉着眉心道:“陛下中风了,口不能言,半身瘫痪,殿下连日来在宣光殿侍疾,又要兼顾朝政,哪有功夫?”
“我得去看阿翁。”茱茱跳下床,摸索着穿鞋。
绯霞按住她的小手?,将她抱起来拍抚着道:“你难道忘了吗?阿翁生病的时候,嬢嬢从不许你靠近的。”
茱茱抹着眼泪,啜泣道:“我想?求阿翁放了嬢嬢。”
绯霞摇头道:“恐怕没这么容易,她这次可是闯了弥天大祸。”
“她到?底做了什么?”荷衣回过神来,惊问道。
“她要杀太子。”绯霞痛心不已?。
荷衣愣在原地,这才明白起兵是什么意思。
茱茱也呆若木鸡,两眼直愣愣的,至此再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天越来越冷,茱茱很快卧病不起,荷衣整日里照顾她,陪伴她,慢慢忘记了时间。
忽有一天,外边飘起了细雪。
她安置好茱茱,裹了件斗篷跑出去看。
难道已?经是冬天了吗?阿兄没有消息,姊姊也没有消息,她好像与世隔绝了。
这里是长秋宫最荫蔽的宫苑,四面高?墙,平日少有人迹。
可她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墙角的老梅树下有一道细长的孤影。
天阴沉沉的,苍灰色的穹顶像是随时都要倾覆下来。
她揉了揉眼睛,缩着手?脚一步步走了过去。
短短一段路,她却走了好久,她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老了?
那人转过头,有些失神地望着她。
他的头上落满了雪末,眉上结着霜花,皮肤青白,嘴唇发紫,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不知站了多久。
荷衣心底翻江倒海,陡地升起一股恨意,千言万语在脑海中奔涌,最后?却都消失无踪。
她几乎想?也不想?,冲他怒吼道:“放我出宫,我要回家,我再也不……”
可那句话她说不出口,虽然她恨死了他,想?狠狠捶他几拳,咬他几口,踩他几脚。可是看着他眼窝深陷瘦骨伶仃的样子,再也不见的狠话她就是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