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谢幕了,她以为?终于?结束,正待松口气时,却听到瘦女师毫无感?情色彩的?旁白:
“从兹一度,永无闭固。[3]
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暮;
……
美人乃脱罗裙,解绣袴,颊似花团,腰如束素。
……
或掀脚而过肩,或宣裙而至肚。”
荷衣再次瞪大了眼睛,她们的?布景好用心,竟真的?配以朱楼明?月,雕栏绮窗等。
而那俩表演的?小人,则以滑稽的?姿态飘过去,配合着做出她想象不出的?动作。
听说?她们一共做了八幕戏,皆改编自一位白行简先生为?新婚夫妇所做的?文章,然而第?四幕还没演完,却因为?动作太过激狂,不慎扯掉了新郎的?镂花棍子?,荷衣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女师们因材施教,排演了数日,没想到她根本没入戏,观赏半天,脸上要一点羞涩的?春情都没有,顿时既挫败又失望,于?是?当即向沈氏请辞,决定提前结束授课。
她们虽是?用心了,却忽略了一件事,这场戏其实是?给过来人看得,像荷衣这种门都没入的?,就是?瞧个热闹,别说?技巧,连皮毛也领略不到,甚至会觉得烦腻。
听到要提前结束,荷衣喜不自胜,忙命人奉上早就备好的?谢师礼,欢欢喜喜地送走了女师。
大家整理?侧厅时,她地板缝里捡到了纸人掉落的?小棍子?,拈在指尖把玩了一番,最后?搓成纸屑随手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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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庭外碧树凋零,冷风呜咽。
荷衣裹紧了斗篷,心情沉郁地迈出了厅门。
她在院中踱了一圈,仰头望见天边水墨般晕开的?暮色时,忽然无比想念太子?,也不知道他这些天有没有想她。
她举步往逍遥池那边走去,颉之和?颃之默默地跟了上去。
像是?醍醐灌顶般,数日之内明?白了许多东西,却又都隔着云山雾海般,始终领略不到真谛。她没来由地感?到惆怅和?颓丧,成长的?烦恼虽比别人迟了些,可还是?追上了她。
主道尽头便是?碧波万顷的?逍遥池,残阳敛去后?,水面的?温柔旖旎也跟着隐去,渐渐显露出幽暗的?冷光。
她沿着岸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水风吹翻了她的?裙角,寒意也驱散了内心的?焦躁。
须得学多少大道理?,人生才能稳妥如意?
从崔园回来的?马车上,太子?连续两次的?问话又在耳畔响起:
“你想让我?继续做阿兄,还是?做你夫君?”
当时她不以为?然,想着为?何要做选择?可以既做阿兄又做夫君啊!
可是?看他那般焦灼,她故意没有给他答案。
如今总算明?白,难怪他如此在意她的?回答,因为?做了夫君就不再是?阿兄了。而做了阿兄,就无法再做她的?夫君,此二者不可兼得。
她知道阿兄是?什么样,却不知道夫君是?什么样。
纸上得来终觉浅[4],男女之事于?她而言,还是?有些陌生。
想到这几?日所学,她不觉双颊滚热。
若是?看着他娶别人,她是?不甘心,也不舍不得的?。
可要是?选他做夫君的?话,又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成婚之后?,他们就要和?皮影戏那俩小人一样,整天翻来覆去瞎倒腾,从洞房花烛到楼前月下,从绣阁玉簟到墙畔草边……
此刻光想想,便已经心忒忒意惶惶了。
荷衣只觉无限苦闷,忽然大叫了一声,弯身捡起一枚石子?,奋力投了出去。
石子?擦过水面,一连打出三个水漂,引得俩宫女击掌叫好,纷纷捡起石子?要她教。
荷衣哭笑不得,左右无事,便捋起袖子?教她们玩打水漂,一来二去,倒是?发散了胸中郁气。
正自笑闹之际,忽然感?觉到一束比余晖还温暖的?目光。
她擡头望去,就见一行人站在道口,为?首那个玉树临风锦袍玉带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宫女们见状,连忙敛容正色,屈膝见礼。
太子?心情不错,抄手站在那里,笑吟吟道:“你们继续玩,不用理?我?。”
颉之颃之连忙道:“奴婢不敢。”
荷衣此时见着他,尴尬多过喜悦,不觉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