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她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可……”
“有什么不可?”她理直气壮道:“又不是没亲过。”
太子骇然?道:“什么时候的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荷衣没好气道:“梦里呀。”
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变了脸色,讶异道:“什么时候?你、你都做的什么梦?”
荷衣面露惭愧,垂下头?道:“前不久啊,就是那天……你躲起来不肯见我,后来还是我自己硬闯的。”她擡眼偷瞟着他,有些心虚,“你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害得我胡思乱想了很久,睡觉的时候还在想。后来……后来睡着睡着,我就发现身边有一个人。当时可把我吓坏了,结果起身一看——”
她有些激动地嚷道:“居然?是你。”
太子涨红了脸,在她开?口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荷衣倒也不挣扎,只转动着一双明眸,有些狡猾,也有些得意,就在他的心将定未定时,她弯起眼角冲他一笑,随即在他掌心亲了一下。
他有些受惊般缩回了手,瞪着眼睛一脸错愕。
就在瞬间之前,这只手好像不是手,而?是他那颗裹着重重硬壳的心。
而?她花瓣一样的唇,却像是变成了雏鸟的喙,轻轻一啄,那壳便裂开?了一条缝。
他的心嘭嘭直跳,既惶惑又兴奋,再一次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无?法像幼时一样当她是妹妹。
这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他可能会因此失去?她,如果他娶了她的话?。
顷刻间像是有一座山当头?压下,他眼前一黑,有些透不过起来。
一股莫名的悲怆和恐惧迎面袭来,逐渐溢满了心房。父母那样的人中?龙凤,相?爱时轰轰烈烈,可婚姻却以惨烈收尾,而?他天性冷淡,寡情薄意,何来信心能求得圆满?jsg
若她只是妹妹,他就可以像对?梅姬、茱茱那样,一辈子呵护她、照拂她,为她择佳偶良配,看她儿女成群,平安幸福,即使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他有能为她兜底,让她余生无?忧。
可要是成了妻子,那就不一样了。
他不知该如何做个好父亲,更不知该怎么做个好丈夫,这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年?少时曾天真的说,无?论?她将来是什么样子,只要她愿意他就娶她为妻。
那句话?多少有些盲目的自以为是,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娶她不是给一个婚礼和名分就够了,那是父亲眼中?婚姻的意义,所以他失败了。
他感到无?比迷茫和苦闷,恨自己定力太差,不该动了春心,更恨自己气量狭小,得知她对?别人另眼相?待时便乱了分寸。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难辞其咎。
“阿兄,怎么了?”荷衣见他神色瞬息万变,最后满面痛苦和自责,胸中?不由得一紧。
“没事,就是太累了。”他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十指插进蓬乱的鬓发间,呢喃道。
她能感觉到他深重的痛苦,虽不明所以,却很是同情,想到嬢嬢若是与耶耶和离,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见她的话?,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奔波了一天,的确是够累的。”她温柔扶起他的脑袋,看见他眼底闪烁的泪光时,心头?蓦地一震。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却实在太疲惫,已?无?余力去?掩饰脆弱和无?助,何况他对?她向来是不设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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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想起了他跪在楼外的伶仃背影,那时候她就好想抱抱他,可因为有婉姨和婢媪们在,哪怕丈许距离,也像隔了万水千山一般。
此刻他近在眼前,在独属于他们的一方小天地。
这情景有些熟悉,她慢慢想起来了,崔阿姨离开?的那天,他没有去?渡口送行,她回来后找了许久,在楼上的寝阁里找到了他。
穿过重重纱幕,她看见他跪在西窗下,向隅而?泣,怀中?抱了件碧青色的小夹袄。
那是她出?生后第?一次见他掉眼泪,珍珠一般,大颗大颗顺着腮边坠落,在衣襟上洇出?了一片花。
她呆立良久,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抱住了他,学着父母哄自己的样子拍抚了几下。他没有挣扎,带着哭腔道:“嬢嬢走了,她不要我了。”
她笨手笨脚地给他擦眼泪,徒劳地安慰着,又天真地向他许诺,将来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分他一半。他终是破涕为笑,故作?坚强地说:“我不伤心,我已?经?长大了。”
后来他再没有哭过,也从来不闹,更不会说想念的话?,只是她拉他去?渡口看过往船只时,他从来都不拒绝。
悲伤就像轮回一样,一切都在重复上演。
她吸了吸鼻子,俯身过来轻轻抱住了他,把他的头?搁在肩上,柔声道:“阿兄,我们如今都长大了,大人什么都不怕,也不会伤心的。”她无?声地笑了笑,叹道:“你什么都有了,也不需要我再分你一半。”
他没有说话?,一路上都与她沉默相?依。
马车到大夏门?外时,已?经?是深夜了。
荷衣心情大好,探出?头?道:“等会儿我去?叩门?。”
冯珂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跳下了马车,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
“这么晚了,娘子居然?还如此神清气爽?”冯珂有些惊讶。
荷衣笑而?不语,轻车熟路地往前走去?。
她准备了半天的说词,原本想逗一逗守城的校尉,好洗刷前次被?拒的耻辱,结果半句都没用上。
他们一看到冯珂便毕恭毕敬,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迎出?来一帮人,张罗着准备开?闸。
荷衣震惊了好半天,待看到冯珂得意洋洋的表情时,才明白他早看出?了她的意图。
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转身回车里去?了。
太子正托着脑袋闭目养神,瞥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调侃道:“如意算盘打错了?”
“你们都讨厌,就会捉弄我。”她锤了锤膝盖,怒气冲冲道。
太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就是面子嘛,改天帮我找回个大的。”
荷衣也不是真的生气,所以一句话?就被?安抚住了。
等回到东宫她已?经?困得不行了,当夜便留宿在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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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受了这么大的磋磨,荷衣以为太子大概要消沉几天,谁知道次日醒来他就不见人影了。
“今儿是常朝,殿下要去?前边接见大臣,还要处理政务。”侍候盥洗的宫娥道。
荷衣不禁咂舌,能做太子果然?不是常人,这毅力属实惊人。
再晚起一刻钟,可就要连午膳都误了。荷衣饥肠辘辘,匆匆填饱肚子便往回去?赶去?。
她一夜未归,绮娘和绡娘心急如焚,直到看见她好端端回来才松了口气,拉着她一叠声问东问西。
荷衣敷衍了一番,叫她们拿出?袍服图样继续制衣大业。
从夸下海口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却因为去?崔园给耽搁了,迄今还未正式动工。
比起女子的裙裳,男子的袍衫样式可就简单多了,如今朝野上下都流行襕袍,身为太子,也不好太标新立异,荷衣便也选了襕袍。
至于颜色、布料和尺码这些,她是浑然?不知,只得转去?求助紫烟。
得知她的用意后,紫烟喜不自禁,亲自带她丽正殿。
有一间宫室是专门?放置常服的,宫女打开?一排排柜门?,荷衣看得两眼一抹黑,讷讷道:“怎么都是一个颜色?”
或深或浅,好像都是绿色。
紫烟笑道:“我也分不清,你让她给你讲。”
宫女福了福身,笑盈盈地给她介绍:“这是水绿、冻绿、苍绿、石绿、墨绿、金碧,这是群青、月白、湖蓝、竹月、雪青,这是玉簪绿、天水碧……”
名字倒是挺好听,可惜她还是只记住了一个绿。
她又来回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件饰有孔雀羽毛的锦袍道:“我要做那个,亮闪闪的那个。”
宫女微笑道:“这是金碧色,殿下嫌太花哨,虽是常服,平时却很少穿。”
“那多可惜?”荷衣暗暗记下了,改天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穿一回。
“娘子若是确定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找布料。”宫女问道:“您选好纹样了吗?”
“只能在图册里选?”荷衣有些不甘心,询问道:“有没有画师啊?我想要别的纹样。”
来来回回就是祥云纹、云鹤纹、翔鹤纹、松鹤纹、鹤鹿纹……她已?经?看腻了。
紫烟一脸惊奇道:“这还不简单?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找人画。”
“我想要……”荷衣见她们都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一时便有些忸怩,顿了顿道:“我要跟画师说。”
紫烟让宫女帮她找料子,然?后带她去?了内直局,唤来照管服饰的官员,问他谁擅长设计纹样,那官员连忙喊来两名下属,说是刚入职的太学生,朝气蓬勃,笔法灵活,新意不断……
荷衣没好气道:“哪有什么新意?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娘子有何高见?”那官员笑着拱手道。
“我要和他们说,你先出?去?。”荷衣一本正经?道。
紫烟也识趣地告退了,一时间厅中?只剩下荷衣和两名年?轻画师。
“我要为太子做一件新衣服,可是选纹样的时候没一个称心的。”她抱怨道:“鹤旁边不是云就是鹿,要么就是松柏瑞草,好无?趣。”
“娘子有什么主意?”其中?一人问道。
“荷花,还要有荷叶,”她比划着道:“旁边或者上面是一只鹤,你们把这些画在一起,不要太呆板,要活泼有生趣。”
“娘子是要做哪个季节的衣服?”另一个人问道。
“当然?是冬衣啊,怎么了?”荷衣有些莫名其妙,“难道纹样还分季节?”
“这倒不是。”那人讪笑道:“冬天的衣服绣荷花,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你好好画画就行,别管这些。”荷衣摆手道:“要是再多嘴,我就加上锦鲤、蜻蜓、青蛙……”
“别、别、别,”先前开?口那人连忙赔笑道:“不能再多了,您等着,我们这就去?准备。”像是生怕她再有无?理要求,还不等她回答,两人便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