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见他别过了头,心里大为失望,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殿下既如此冷漠,为何还来接我?”她不满地鼓起腮帮子道。
她定然是疯了,才会把羞人的梦境当真,以为他会顺势握住她的手摸一摸,捏一捏。
“冷……冷漠?”太子诧异道。
荷衣咬着唇不说话,缩在车角把玩垂幔上的流苏。
太子很是苦恼,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时,却听?到隐约的啜泣声。
他转过头,就见荷衣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溢出,顷刻间便将胸前衣襟洇出了大片湿痕。
“怎么?哭了?”他慌忙解下外袍给她围在肩上,低下声气?道:“好了,不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顿了一下,却哭得更?凶了,像是连心肺都要呕出来。
他感到一阵害怕,眼眶也跟着酸涩起来,鼓起勇气?去?扳她的手腕,想?要帮她擦眼泪。
她却转身扑过来,顺势投进了他怀里,手臂死死地抱着他的腰。
太子顿时慌了手脚,这下子连话都不会说了,更?不敢乱动。
“我……我想?嬢嬢……”她哭的梨花带雨,在他怀里抽抽噎噎道。
他用宽大的袍服裹住她,轻轻拍抚着,眼眶渐渐有?些?发红。
荷衣娇小的身子伏在他怀中,像怕冷一般颤栗着,抽泣道:“可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她。”
太子喉头一哽,僵着脸涩声道:“我嬢嬢也一样。”
荷衣仰起泪痕斑驳的脸,断断续续道:“不……不一样,崔娘子……活得好好的……你?可以跟她说,可我……我嬢嬢听?不到,也……看不到……”说着又呜咽起来。
母亲是深扎在心头的一根针芒,细小到几乎看不到,可他始终知道那里碰不得。
触之即痛,痛彻心扉。
“她不会见我的,”他颓然摇头,“她对我只有?失望和厌憎。我以前……也曾想?过让她主动来找我,可她……”
他苦笑着道:“她根本不屑于顾,我太自以为是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帝后决裂也绝非是朝夕间的事?,他知道原因诸多,可最明显的便是前朝乐安公主萧琼羽的介入,而王约是萧琼羽的前未婚夫。
当他得知这个人频繁出入崔园时,心头立刻警钟大作。
亡国?之恨、灭门之恨、夺妻之仇、杀父之仇,这四者历来被称为人生四大恨。
纵使?他们貌合神离,可到底曾经是未婚夫妻。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屈辱?
但仇人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任何人都无能?为力,所?以他会不会转而去?找弱者下手?
王约是个怎样的人他并不了解,也无暇去?了解,得知他在崔园数里外的山坡上结庐时,他再度警醒起来。
哪怕母亲有?着传奇的经历,又贵为两朝皇后,可他仍觉得她天真单纯又任性,很容易会被心怀叵测的男人欺骗。
所?以他不着痕迹地抓了他,其实做这件事?压力挺大,因为他的长兄王纮刚进京赴任,而他的叔父王邈更?是自己最尊崇的师傅,王家更?是他未来的岳家,是他要拉拢的对象。
但他很快敏锐地发现,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在强权和利益面前,很多东西变得微不足道。王家子弟众多,而王约早已?沦为了弃子,对于家族来说并无多大用处。
若能?用他来换取可观的利益,王家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那时他好像十?三岁,震惊而惶恐的发现权力是如此可怕,就连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胁迫不愿屈服的母亲,难怪父亲会乐此不疲。
她没有?来找他要人,却一改往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习性,开始频繁进城,往来于公侯贵胄之间。
废后的诏令一日?未下,她就一日?还是皇后,而她向来名望甚高,哪怕丞相见了也得以礼相待。
短短几日?,她便搞得君臣不安,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翻出什么?巨浪时,她突然偃旗息鼓,重又回到了崔园,听?说是病了。
他知道她查到了真相,也知道她为何生病,必是对他的失望和痛心,但她不会来找他,哪怕他真的杀了王约。
杀一个王约不费吹灰之力,可他知道会加重她的病情,也会彻底断绝了母子之间最后的情分。
他和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但在伤害她的事?情上却是殊途同归,这是权力赋予的任性。
爱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他无法派遣内心的阴暗的嫉恨和不平。她把养子排在他前面,因他的死自伤自毁,几乎精神失常。如今又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疲于奔命,痛不欲生。
如果?王约怕死,那便毫不犹豫的杀,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挂怀。若他一腔孤勇,宁死不屈,那就留他活命。
王约最终得以活命,而他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她不会见我的。”他有?些?失神地重复道。
“轩郎是鹤的别称,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期望我日?后成长为品德高尚的谦谦君子,可我……”他摇了摇头,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是,除她之外,我们家没有?一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