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正要冲过去,却被持戟禁卫毫不留情地?挡住。
“皇太子教[1],阳平公主未得恩准,不可回京,即日起速归藩地?,若抗命不遵,以犯上之罪论处。”头顶响起洪钟般的声?音,公主仰起脸,看到监门卫大将?军手持教令,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她。
她隔着重?重?甲士和猎猎飘扬的旗帜,望着太子逐渐消失在门洞中的背影,只?觉冷意遍布全身。
**
楼高夜永,飞霜满院。
荷衣病得极重?,除了眼?、耳、鼻、喉外,肺腑和颅脑也?有损伤。
她浑浑噩噩许久,隐约感?觉到天冷了。
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像隔着云山雾海。可曾经混沌的脑海却愈发清明,紊乱的思绪也?日渐有序。
仿佛一夜之间经历了沧海桑田,穿越了万载轮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在她不言不动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是睡是醒。绮娘和王芫也?来了,她们轮流看护着她,日夜不休。
太子每日晨起和睡前都会过来探望,他总是忧心忡忡,沉默地?陪伴在侧。
就?像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样,荷衣也?很茫然,她该以何种面目示人?
她的心魂曾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七岁前,一半是七岁后。
如今这两半正尝试着融合,却比剥离还难受。
前一半终于知道,她到头来也?没有等到要等的人,终究还是被迫离开故土。
而后一半则要再经历一回离别时的惨伤,以及失去父母后绵绵不绝的憾痛。
她也?想起了皇后是谁,她就?是轩郎阿兄的嬢嬢,他们曾比邻而居。有一日楼船破浪而来,载着她离开了汶水,从此?她再未回来过。
几年后又来了更?大更?高的船,接走了她最依恋的轩郎阿兄,那时候她的伤心和失去父母一样多。
她不能恨将?她抛下的父母,因为他们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可是他们更?爱彼此?。
但她也?不忍心恨阿兄,他们几乎同时遭遇重?大变故,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自身尚且难保,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她在太子身上看到了阿兄的影子,总算明白重?逢后为何有种本能的排斥,怎么可jsg没有怨恨呢?
但那似有若无的怨恨,却如何抵得过灵魂深处的吸引力?因着刻骨的熟稔和亲切,她很快便?生出喜爱和依恋……
可是都过去了,一切就?像一场梦。
诚如公主所言,的确轮不到她做太子妃。而且她讨厌死这个?头衔了,她此?生最大的荣辱皆是因它而起。
荷衣心下郁愤难消,加上恐惧和病痛的折磨,整日水米难进,高热退去后,她已经瘦的不像样子。
**
“紫烟初见你?时兴奋了许久,回来跟我说你?很漂亮,性格也?很好。我问她有多漂亮,她说像龙门寺的佛像。”
阁中烛火摇曳,水晶帘动,映得满室华彩。
太子独坐榻前,自言自语道:“我问她哪里像?”他捏了捏荷衣尖翘的下巴,又摸了摸她凹陷的双颊,苦笑道:“她说这里和这里。可你?如今瘦成了这样,她若瞧见,怕是要掉眼?泪的。”
他鼻子发酸,吸了口气道:“那时候,我就?想着有机会带你?去龙门寺,看满山壁壮观的佛窟,也?许真的会遇到一尊长得像你?的。”
“明日就?是七夕,衣衣,你?何时能好起来?回城那天,我还打?算七夕赐宴后带你?偷偷出宫玩……对不起,阿兄很后悔,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荷衣心里百感?交集,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有些悲哀的发现,她好像忽然长大了,她竟能设身处地?的去理解他,甚至没法真正怪他。
公主是他的亲姊姊,她不可能为了她把?公主怎么样。
她也?不敢奢望能讨回公道,甚至不知道公主将?来还会怎么对付她,难道以后要日日活在提心吊胆中吗?
她这个?太子妃是不作数的,所以终究还是要退婚。
她不敢和太子相认,她承担不起他的愧疚,也?不想让他对她只?有愧疚。所以她始终没有做声?,直到他离开时已经沉沉睡去。
**
次日醒来,荷衣发现房间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她知道今天是七夕。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女红针黹。以往的除夕就?是吃吃喝喝,晚上躺在葡萄架下寻找牵牛织女星。
她睁开眼?时,看到榻前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娇美秀雅的小女孩,抓髻上系着彩线结成的络子,脸上画着鲜丽的新妆,打?扮的像个?磨喝乐。
而她手中正抱着一对憨态可掬的磨喝乐娃娃,正低头把?玩。
这孩子看上去极为面善,好像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