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来送信的娄献属下,在退下去休息之前,泣声道:“知府大人让属下提醒您,务必尽早备战。”
此人一路从凉州而来,历经浩劫,看精神状态,明显是在强撑着。
陈庚年宽慰了一句‘放心’,立刻差人将他带下去休整。
办公房里的气氛一片悲恸。
陈庚年看着自己这帮或悲伤,或愤怒的属下,哑声道:“事发突然,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传令下去,全县戒严,尽力安抚好百姓。命宝来带兵从天祝山回到县区,整合所有军队和武器,这一次,我们怕是得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了。”
听闻县太爷这话,众人压下心头的悲切,开始行动起来。
江县,遭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生死存亡危机。
那可是足足二十万骑兵啊!
单单是想一想这个人数,就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等办公房里众人都离开后。
陈庚年看向富春,沉默着攥起对方的手:“先生,节哀。”
富春摇摇头。
这一刻,向来精神抖擞的老头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一双满是浑浊泪水的眼睛盯着陈庚年,颤声道:“从决定谋求这天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料定会有牺牲,生逢乱世,每一个人都逃不掉这悲惨的命运。可我还是想不到,娄献竟然会走到我前面。主公,属下恳求您,将来一定不能放过祁王和王铎,一定要帮娄献正名!”
陈庚年正色道:“请先生放心,娄献叫我一声主公,我必定替他报仇雪恨,沉冤正名!”
“有您这句话,属下便放心了。”
富春抹掉眼睛里的泪水,含恨说道:“这件事里,不仅有祁王,有王铎,有蛮子,还有倭人在里面动手脚。小小一个江县,竟然被这么多人合力算计,他们也算是看得起我们!蛮子已经进了凉州,暂时不知道下一步动作是什么,但我们县区里本就有蛮子俘虏,被他们盯上也是迟早的事儿。还有倭人,他们显然是和蛮子勾结,诱骗您返回县区,接下来多半也会对我们出手。”
听到这话,陈庚年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哑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富春没有回答这句话。
而是哀声道:“主公,若属下所料属实,那等待我们的,唯有两个选择——”
陈庚年听到这里,强行打断对方,提高声音道:“不管遇见什么情况,我们都只有一个选择!”
富春闻言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有些骄傲,又觉得愤恨。
愤恨这乱世,愤恨皇帝,祁王,蛮子,倭人。
江县的发展,需要时间,太需要时间了啊!可这短短数月,主公被各方势力掣肘针对,没有一点修生养息的时间,步步紧逼!
但主公说了,只有一个选择!
那,便战吧!
事实和富春所预料的差不多。
凉州城被破以后不久,密切关注着凉州的江县探子,很快便发现了倭兵的踪迹。
足足三万倭兵!
而这些倭兵,显然和蛮子骑兵互有勾结,他们堂而皇之的朝着凉州方向赶来,不带半点掩饰。
收到消息以后,陈庚年当即下达新的指令——
所有江县人,全部进县城避难,江县所有的热武器,都用于死守县城!
【宿主,此战胜算不足两成。】
系统的声音在陈庚年脑海中响起:【建议宿主放弃江县县令身份,放弃江县,带领江县士兵突围逃离。用苏图等蛮子俘虏,赶去京师诱杀小吉图,乱中夺取汗位!草原人来到大晋,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您有五成胜算登基成为鞑靼族的新汗王。请问宿主,是否选择放弃江县县令身份?】
如此一来,江县,和江县的百姓,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陈庚年可以活下去,甚至还能登基成为草原的汗王。
随着系统话音落下,那张虚拟疆域图再次浮现在陈庚年眼前。
属于小小江县的地域,变的渺小而黯淡无光。
相反,西北辽阔的大草原,镇山关,凉州,定州,乃至整片西北疆域,都散发出夺目耀眼的诱人光芒。
光芒亮起来的地方,便是属于陈庚年的疆土。
曾经,陈庚年也被这光芒迷醉过,短暂的沉溺其中。
可现在,他看向这片疆域图,目光中只有冷漠。
自始至终,他都不是什么草原大汗。
他是江县县令,是江县的父母官,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和百姓们一起,用勤勤恳恳的双手铸就建设的。
他不会选择放弃江县。
就如同江县的百姓也不会放弃他一样。
先前富春说,有两个选择,其实意思就是:或者弃县逃离,或者死战到底。
但在陈庚年这里,就只有那一个选择。
而到了现在,陈庚年也终于明白,系统那个【草原大汗陈庚年会给江县带来一场灾祸】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选择放弃县令身份,选择成为草原大汗,那么江县就相当于灭在了他自己手里。
“我拒绝,我拒绝放弃江县县令身份。”
陈庚年在心里说道。
【叮!鉴于宿主的选择,草原大汗陈庚年对江县的危机预警解除。】
【滴滴滴滴滴!江县告急!请宿主全力备战!】
听到系统前后宛如神经质一般的话,陈庚年已经没有心思吐槽。
但不管系统听不听得懂,他还是认真说道:“不,你错了,不是我全力备战,是我,我和江县的百姓们一起全力备战!”
看似区别不大?
但区别可太大了!
陈庚年在案牍前坐下,取出纸笔,开始写告示——
我,江县县令陈庚年,和江县百姓一起,为守护江县而战,为活命而战!
县衙发出紧急公告:凉州城破,全县戒严!
没等江县的百姓们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第二封公告再次发了出来:全部江县百姓,进县城避难!
和第二封公告一起发出来的,还有县太爷那句简短又莫名充满力量的告全江县书:
为守护江县而战,为活命而战!
江县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危机也算经历过不少。
但从未有像是现在一样,让县衙如临大敌,甚至让县太爷说出‘为活命而战’这种话。
时值十一月。
深秋。
秋风瑟瑟,透着莫名的凄凉和悲壮。
无数江县人简单背负好行囊,老人,小孩,女人,男人,大家搀扶着走出家门,眼睛里是迷茫,是恐惧,是隐隐的泪光。
这乱世,可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大小天灾,寒冷干旱,咱江县人都咬牙挨过去了,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可谁曾想,最后还是抵不住战乱摧残。
百姓们恨呐!!
这些房子,这些粮田,这些汩汩流淌的坎儿井渠水,家里的猪牛,仓库里的粮食,哪个不是他们的心血?
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不能让大家过上安生日子,凭什么老百姓就要被这乱世磋磨,想过个简单幸福的好日子,有错吗,有错吗!!
不知道是谁开始哭的。
那哭声仿佛会传染,各个村子里哭声一片,人们的脸上尽是绝望。
可,绝望会传染,希望也会啊!
别忘了,这里是江县,是奇迹江县啊!
李家村。
县衙发出公告以后,养猪厂关闭,张阿花和员工们一起惊慌归家,准备收拾东西进县城。
村子里到处都有人在哭。
张阿花也在抹眼泪,经过这些年做厂长的历练,她已经很少有这么脆弱的时候了。可这次,她是真的忍不住一直在哭。
村里这么好的房子,刚刚修到每一家门口的干净水泥路,家里的煤炉子,院子里还在风干的腊肉——
想到这些要被放弃,只能进城避难,张阿花心里就难受啊!
可她又不敢耽误时间。
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好东西,等出门的时候,眼泪汪汪的也没注意,一把被院墙门后面的锄头扳倒在地。
摔得有点狠。
但张阿花瞧着地上的锄头,顿时也不觉得疼了,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狠劲儿。
她以前本来就性格泼,现在也就是看着稳重,本质上,还是那个敢用‘猪命’去报官‘人命’的泼辣妇人。
“以前是我不对,我拿一条猪命去跟县太爷胡搅蛮缠。可现在有敌人入侵,县太爷都做好为活命而战的准备,我搁这里哭啥啊,我不能哭,我得去帮忙!”
她拿着那个锄头,抹干净眼泪就冲出去了,扯着嗓门在村里大声喊道:“福叔,莲嫂子,二丫,李家二叔,我是花啊,听见我说话没?都别哭了,带上家里的锄头,铁锹,咱进县城!我跟你们说我张阿花今天这暴脾气上来了,谁都别拦着我!江县的士兵先上,我张阿花后面跟着上!都到这时候了,哭有啥用啊,打仗又不是只能士兵上,我们一人一锄头,也能砸死一个坏种敌人!”
她嗓门是真大啊。
就这么一嚷嚷,大半个村的人都能听得见。
说的也是胡话。
拿锄头去砸人,亏你张阿花也想的出来!
有人正哭着呢,听见这话,愣是给整笑了。
可别管是哭的,还是笑的,都反应过来,在自己家院子里找锄头、找铁锹,找镰刀!
这些就是咱老百姓最顺手的‘武器’啊!
地里干活靠它们,战斗活命,也能靠它们!
“咋也没人吱一声啊。”
张阿花喊完以后,见没人应声,有点纳闷。
“哎呦,来了来了,催命似的,就你那嗓门,谁听不见。”
村里面。
李福一手拉着小孙女,一手拿着锄头,略有点颤巍巍的小跑着出来,眼睛里还带着泪光。
在他身后,是各自拿着镰刀、铁锹的老妻,儿子、儿媳。
刚才还不停抹眼泪的李家村人,也都先后拿着‘武器’冲出来。
大家互相对视,忽然就意识到——
味儿对了!
这才是咱江县人啊!
哭归哭,掉眼泪归掉眼泪,但咱就是不服输!
“走,乡亲们,去县城!”
“跟县太爷一起战斗!”
“这些坏种要是敢来,我肯定一锄头砸死他!我家锄头可快的很呐!”
“去旁边村子吆喝两嗓子,让大家都别哭了,一起去县城。记得把家伙都带上啊!”
隔壁村其实也是哭声一片呢。
骤然瞧见李家村拖家带口,带着锄头、铁锹走过来,都愣住了。可很快,大家反应过来,纷纷激动的回家带‘家伙’!
“都是江县人,谁不了解谁啊,差不多哭一哭得了啊,哭完了带着家伙跟上!”
这话是张阿花说的。
莫名就带着点她的泼劲儿。
也带着点独属于江县人的韧劲儿!
而这句话,也迅速在县区里传开,本来一片悲怆的各个村子,都迅速找到了方向,找回了理智,找到了斗志!
大江村。
田大山招呼村民们:“把村里所有的蜂蜜都带上,带去县城!糖水可以补充体力,让将士们喝。”
村民们不用他说,把一罐又一罐的蜂蜜装车。
县前村。
村长正张罗着大家收集麻布:“多带一些,麻布到时候用于给士兵们止血,实在不行做衣裳也可以!”
各个村子都在行动。
大家带上武器,带上粮食,带上麻布、蜂蜜,浩浩荡荡结伴进城。
就连县城里,百姓们也都在张罗着把自家挪出来,给进县城的村民们住。
裴宝来被紧急从天祝山调离回来,正在县衙外点兵。
胡铭、孙成、李泉、邵安等人,也都各自在衙门外,安排事宜,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这时候,陈申、裴仲、胡志峰等乡绅老爷们,因为担心儿子,来县衙查探情况。
瞧见县衙外面年轻、坚毅,脊梁挺直的儿子们,一帮乡绅老爷眼睛都红了,但脸上却是踏实,是骄傲。
原来他们的儿子,一眨眼就长成这般优秀模样了啊!
“爹!”
“叔!”
裴宝来、胡铭等人瞧见这帮乡绅老爷,都纷纷过来打招呼。
事发突然,他们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一直在忙碌,老爹老娘肯定都担心坏了。
“哎,哎!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爹听说,有敌人要杀过来,要欺负咱江县人!你爹,还有你这帮叔叔们老了,打不动架了,但儿子,还有一帮小子们,你们放心,你们老子也不孬,厂子里的东西,都捐赠给咱江县的士兵。要是还不行,我们一帮老家伙,也带着锄头上!”
裴仲眼泪汪汪的看着裴宝来,以及胡铭、孙成等人。
恍惚间时间倒退四年多,当年在裴家那个院子里,陈庚年第一次召集这些二世祖,要带领他们进县衙,还放出狂言‘江县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当时裴仲心想,那江县怕是没有未来了。
可现在,看着这帮优秀的小子,裴仲伸出手,一手握住裴宝来,另一只手握住旁边的孙成,颤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们,以前是我们这帮老家伙不对,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最优秀的小子!去吧,去跟着县太爷,替江县杀出个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