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尸魃之祸 (十六)(2 / 2)

昭昭天明 梦驴子 2621 字 6个月前

“沈解元,信……信到了!”

沈忘接过竹筒,拔开木塞,抽出里面的一张白竹纸。他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将竹筒倒转过来,轻轻晃了晃,似乎生怕遗漏了什么。但竹筒中除了那一张简简单单的白竹纸之外,空无一物。

沈忘微微一怔,有些自嘲地勾起了唇角。他没有当着二人的面打开信纸,而是略施一礼,向自己的厢房走去。

张坦看着沈忘的背影,有些疑惑地问程彻道:“我怎么看,这沈解元有些失望啊?”

程彻挠了挠头,回道:“我这兄弟啊,哪儿都好,就是心思重了些。可能他们读书人都这样儿吧!掌柜的,吃饭喊我啊!”

程彻抛下这句话,双手往脑后一背,跟在沈忘身后回了房。

沈忘的面前整齐地排列着数张白竹纸,其上按照时间的顺序,将各种证据线索密密麻麻地罗列在一起,而他埋头其间,不断用毛笔勾画着,仿佛一只正在织网的蛛。而那细密的蛛网却似乎总是缺少最后一根收拢的蛛丝,难以完整地成形。

九十刹那为一念,一念中一刹那,经九百生灭。那十数人的生死轮回,在沈忘的脑海中不断往复重演。

十名正当壮年的男子,参与了商会的起梁一事,却一夕皆殒;春山师徒为图小利,却反被人利用,当了替死鬼;凶手利用何种手段,将十人尸体搬运之茶山之上;又利用何种方法,让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顺流而下,成为白荡河上的浮漂;许齐二人诡异的伤口,白骨之上隐约可见的骨茬,昭示着真正的凶器;漪竹姑娘与尹焕臣的凄婉恋情,许老爷与尹焕臣的夺爱之恨;常氏师徒可疑的暴富,阮庆典当的玉佩;以及那时不时萦绕于鼻端的古怪味道……

这一切的一切,只差最后一个伏笔,便可昭然若揭!

“无忧!吃饭了!今晚吃肘子,老李饿得眼睛都发花了,大家都等你呢!无忧?”程彻一边喊着一边往房里走,在沈忘铺满了纸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他抻着头看了一眼,被那密密麻麻的文字灼得头昏脑胀,眨巴了两下眼睛,细细端瞧。

“欸?”程彻突然好奇地指着一张纸问道:“无忧,你怎地连这种江湖秘辛都知晓啊!”

江湖秘辛?沈忘将目光投向程彻手中的白竹纸,那纸上仔仔细细誊抄着李四宝列出来的草药单子。

蛛网上的最后一根丝线,从阴暗的角落中缓缓探出,如同匍匐爬行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将那抹神秘的空白彻底填满。

*

两日后,清晨。

自那日的晚饭之后,张坦就再也没有见过程大侠,据沈解元说,程大侠手底下的堂口儿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他必须亲自回去解决问题,便连夜离开了靖江县。

晚上没听到那楼顶厢房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张坦心里倒还有点儿戚戚然,他捧着便壶,悠哉游哉地溜达到街上,却眼见城门口敲锣打鼓行来一顶轿子。

张坦现在是一看到轿子心里就直发怵,要不是怀里还抱着便壶,他都想掉头跑回客栈,等到日上三竿再出来。可那轿子实在是古怪得紧,就算是胆小如张坦,也不得不驻足观看。

那轿子形容华贵,富丽堂皇,篷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珠,迎着清晨的阳光闪闪发亮,灼人眼球。而擡轿的轿夫皆是八尺大汉,孔武有力,满脸的虬髯张牙舞爪,虎目圆睁,瞪大了眼睛扫过来,让张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更奇怪的是,这轿子明明不是花轿,却偏偏请了一堆乐师,吹拉弹唱个不休,音色粗糙刺耳,乐器也是五花八门,很难讲这曲子是壮行呢还是送行……

总之,这轿子甫一踏入靖江县的地界儿,就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张坦一开始也是抱着看热闹的打算,可眼见着这轿子越行越近,最后竟大剌剌地停到了悦来客栈门口,他也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

他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想见识见识这是哪位毫无品味的阎王爷驾临,却让轿旁的大汉一瞪,骇得连忙倒退几步,陪着笑脸立在一旁。

“老爷!这穷乡僻壤的,就这一家客栈,您看……”一名轿夫粗声大气地冲轿里喊着。

“凑合住吧!”轿子里的老爷嗓门儿也是出奇得大。

“得令!”一干轿夫们齐齐应声,开始七手八脚地拆卸着行李包裹。其中两名轿夫,撑开两柄巨大的油纸伞,将围观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轿子摇晃了一下,轿中之人便被两名大汉护在伞下,往客栈里走。

远来都是客,张坦也想表现一下靖江人的待客之道,便殷勤地想上前扶一把,可这手刚伸出来,其中一名大汉便暴雷般地大喝一声:“滚一边儿去!”

张坦吓得连连点头,躲到了案几后面,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这时,伞下丢过来一物,正砸在案桌上,声音铿然,极有准头。张坦一怔,垂头看去,竟是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他激动地鼻子一酸,登时忘了刚刚被呼喝之事,跟在金主屁股后面千恩万谢,直到大汉出声驱赶,才美滋滋地抱着便壶和银子走了开去。

只一晌午,悦来客栈住进了大富户一事便在靖江县传开了,来来往往的好事者都趴着门边儿往院儿里望,只为了看一眼那据说是价值连城的软轿。而在无人注意的檐影之下,一只手将碎银几两塞到了店小二的手里。

“帮我打听打听,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时秋高气爽,阳光透亮,将粉墙黛瓦映衬得如同画儿里勾勒出的一般。只是光芒越甚,黑暗也就越深邃,那自廊檐下延伸而出的暗影,带着无可比拟的恶意,如同潮水一般,缓缓地,无声地向小院的更深处漫溯。

店小二得了银子,心思倒也活络,他没有直眉杵眼地奔着正主儿去,反而侧面地从轿夫口中打听了情况。

“这位大哥”,店小二的脸笑成了一朵盛放的喇叭花,“您们这是从北边儿来?”

那大汉看上去一脸横肉,很是骇人,说起话却没什么架子,还带着几分江湖的痞气:“谁知道他南边儿来还是北边儿来的,我们几个就是帮他走个镖。”

“走镖?”店小二适时递上一碗上好的女儿红,“可我没见着车上有什么货品啊,就是些行李包裹。”

“嗐,那镖啊,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这可是个新鲜事儿,大哥您可得给我好好讲讲。”

看着店小二殷切的眼神,大汉挠了挠头,笑道:“这也没啥不能说的,你别看我们这主顾,人长得肥头大耳,可胆子啊却是针鼻儿大。他南下做生意,腰缠万贯,生怕自己被人劫了道,所以沿途请了好些镖师,保护他的安全。我们就得又当轿夫,又当镖师,要不是银钱给得足,这活儿谁接啊!”

店小二恍然大悟,吹捧道:“我说呢!这上午头一见你们诸位,那可真是龙骧虎步,威风凛凛,世之虎将,八面威风,有万夫不挡之勇啊!”

大汉听得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笑得小二额头直冒冷汗,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谁料,那大汉将将止住笑,便垂下头来,附在小二耳畔,低声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啥镖师啊,我们就是几个种地的农户,无非生得精壮了些,也是看这人的钱好骗,这才一路陪着他南下,装装样子罢了!”

说完,他又吃吃笑着补充道:“若真遇上危险,我们跑得可比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