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2 / 2)

“哥,答应你的事我努力在做,不知不觉十年了,现在不难了,也不疼了,好像有些麻木了,是该认命了。”

哥哥最开始发现他的心思,是他想要给苑宇彤买下那个游乐场的时候。他想尽办法说服股东会,说服哥哥,又在所有人反对下一意孤行。

自那以后,哥哥总是有意让他远离苑宇彤,一边频繁让他出差,一边想方设法给他介绍女朋友,也跟他提过希望他搬出去住。

他明白哥哥知道了,两人却像有默契般谁都不挑明了说,一家三口人,两个装傻,一个真傻。

后来哥哥生病了,脾气越来越糟,只要见到他和苑宇彤同时出现在医院病房,就一直用仇视的眼光看着他。苑宇彤以为父亲被癌症折磨着痛苦,只有他知道除了身体的疼痛,哥哥还承受着另一种痛苦。

所以他总是刻意躲避,很少去医院,彼时公司里也是一团乱麻。

直到哥哥生命垂危,他又和苑宇彤一起出现在病床前,哥哥先让他在外面等着,不知和苑宇彤单独说了什么,小姑娘出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水,他看着苑宇彤苍白的脸,右眼皮狂跳不止,不等她开口说话就大步冲进病房。

哥哥在病房里等着他,看到他的时候勉强地笑了一下,用仅存的一点点力气紧握住他的手。他摸到哥哥枯树枝般的手,哥哥的手背扎着留置针,针头附近一大片淤青,除了一层皮肤,剩下的只有骨头。

他才发现哥哥已经瘦得像一具干尸,想起小时候在厂里看哥哥挥汗如雨的健壮身体,苑章礼眼里溢满泪水。

哥的声音也变了,曾经训骂他的时候声如洪钟,现在歪扭着头嘴唇蠕动,贴近身前才能听清,“章礼,我想问你,你是不是...?”

他当然知道哥哥想问什么,他一只手攥着哥哥逐渐冰冷的手,一只手挡住眼睛,泪水浸湿手背,他咬着牙才能不发出呜咽声,但语句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对不起,哥,你…你好起来,打我…骂我都行,你起来打我吧。”

哥哥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眼尾渗出一滴泪,“哥不怪你,你是哥的亲弟弟。”

哥哥的手无力地摇晃着,“哥哥一直都把你当作亲弟弟,宇彤是我的女儿。章礼,这就是你的命。”

他死死抓着病床冷冰冰的围挡,咬着牙默不作声。

他从来都没认过命。

哥哥拖着病躯坐起来一些,仿佛已经耗尽力气,松弛的眼皮撑起,灰土色的眼仁盯着他,胸口也因为激动而起伏不稳。

“你答应我,我走之后,远离她,以后都不要再见了。好吗?”哥哥的气息渐弱,他从尾音听出了哥哥乞求的声腔。

“哥,这怎么可能?”

“你答应我!”

“彤彤需要有人照顾,我...”

“苑章礼!”哥哥用最后的力气死死缠住他的手,让他觉得疼,却不知道哪里疼。

哥哥用尽全身的力气,干瘦青灰的面皮也紧绷着,太阳xue都向外鼓起,声音尖利刺耳,“你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

哥哥松开他的手,身体逐渐僵硬,但那双凸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仿佛对他恨之入骨。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响声,心电图成了一条平静的直线。

他猛地起身,满脸流泪不停推搡哥哥,泪大片大片地滴在哥哥脸上,直到医生护士一齐冲进来推开他。

他坐在地上,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也木然站在病床前。

他嘴里不停念叨:“哥,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

他的哥哥死了,死不瞑目。

后来他查了资料,人去世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或许哥哥听到了,又或许没有。

噩梦一样,哥哥临死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忙于应付公司里的反对派,也为了躲避什么,几日没有回家。

那日,他回来得很晚,经过苑宇彤的卧室,脚步在房门外停住,房间里传出低低的哭声,他的目光凝滞在实木门上贴着的卡通贴纸,上面写着〔公主沉睡中,请勿打扰!〕

他呆呆定在原地,始终无法迈开脚步,心脏剧烈跳动着,手慢慢擡起,落在房门把手,心里乱成一团,无法抑制的情感早就在黑暗的角落里如细菌滋生蔓延。

他紧握着把手,绷紧的手背有了疼痛的感觉,才发现自己手背有几道浅浅血痕,那是哥哥留给他的。

眼前赫然出现哥哥临死时那双失去颜色的眼睛,像是一个黑洞,一道深渊,让他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最终,他没有打开那扇门。

那几天,他每每看到苑宇彤都会想起哥哥那双眼睛。

他还在思忖今后该如何面对苑宇彤的时候,鄂程带着遗嘱出现在哥哥的葬礼上。

他才明白原来哥哥为了女儿,不止做了这一件事。不惜让他背负血亲相残的恶名,也要想尽办法让苑宇彤离开他。

一向临危不乱的他那次彻底慌了神,如同有人将他的心左拉右扯随意揉捏,一面是哥哥去世前的面目,一面是藏匿心中的情感。

他又一次向感性屈服,他不顾众人的目光,希望苑宇彤能救救他,只要她点点头,他愿意放弃所有带她远走高飞,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没人会指点他们的地方。

但她没有,并且,在当晚离开了苑家。

他发现苑宇彤的卧室床脚绑着床单,就明白她是拽着床单从窗口下去的,外面一定有人接应。甩了保镖两个耳光之后,他让保镖和司机滚去调监控,去找人。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拿起床边她留下的那件沉甸甸的黑色西装,想起葬礼上在苑宇彤身边停留脚步的年轻人。

他还是没能留住苑宇彤,耳边恍然响起哥哥的那句话。

这就是你的命。

他攥紧带着血痕的拳头,一下,一下,狠狠捶在墙上,粉色的墙壁洇上血色。

他心里想着几个人的名字。岳文治,鄂程,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年轻人,谁带走了她?

第二天他带着人去了鄂程的律师事务所,鄂程递给他一张看起来很潦草的纸。

哥哥的笔迹他认得,〔弟若负亲兄,忘川有恨声。〕

哥哥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这个临死之人的最后请求,答应远离她,以后不再见她,哥哥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这不重要了。

这才是他的命,他必须认下。

这样一转眼,就过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