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他如约而至,看得出朱莉用心打扮过,知道要去博物馆却还穿了短裙和高跟鞋。
他夸赞道:“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
朱莉笑着说:“我知道。”
在他的车上朱莉看着他开车的样子,感叹道:“我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博物馆,中国男人真的很不一样。”
他笑而不语。
朱莉又说:“我喜欢话少又聪明的男人,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幼稚又愚蠢的男人,你有一种成熟的魅力。”
赵景柯牵起唇角,苦笑一声说:“谢谢。”
到了大英博物馆,朱莉建议先去埃及馆,赵景柯却说:“我只想去中国馆看看。”
朱莉耸耸肩,调笑着说:“那你要给我讲解喽。”
进入中国馆之前有一段楼梯,他仰望着楼梯中间的巨大的古老华贵的断臂佛像。
中国人把佛像立于庙堂,立于高山,立于广阔之地。
在这里佛像被摆在拥挤的楼梯缝隙,夹在两根黑色立柱之间。
中国人供奉佛像,虔诚远望,顶礼膜拜。
在这里游客踏上最高一阶楼梯,就可以俯视佛像。
赵景柯没来由的憋闷。
径直找到中国陶瓷馆,踏进去的那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踏进了故土,又好像没有。
眼前都是他所熟悉的瓷器,又好像不是。
目光所及数不胜数的中国陶瓷,很多他只在资料里看过。
他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上午,几乎是咬着牙看完的,朱莉和他搭话却被他阴沉的脸吓住了。
过了午饭时间,他才从陶瓷馆里面出来,像是抽干了魂似的,朱莉早就感觉无聊坐在长椅上休息等他。
见他垂头丧气,朱莉说:“我就说我们应该先去埃及馆,你还要参观吗?”
他摇了摇头,忽然又说:“我还想再看看中国书画,你如果觉得无聊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正好我也对中国的书画很感兴趣。”朱莉笑嘻嘻地说。
“是吗?”赵景柯敛目,似笑非笑。
简单吃了一顿午饭,他们又进入了中国馆。
他们看过了谢庭芳的《乾坤生意图》、宋徽宗的《写生翎毛图》、唐寅的《西山草堂》,还看了敦煌壁画和刺绣画。
朱莉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倚在墙边活动脚腕,赵景柯却在一幅画面前就要待好久。
快要闭馆了,在朱莉催促下,他才迈着缓慢地步子跟在她身后,眼睛还恋恋不舍望向书画的展示台。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站在一副画前走不动了,紧皱着眉,眼睑剧烈地跳动着,手也微微颤抖。
那是一个明代的佚名画家摹的《洛神赋图》,绢本设色,颇有宋风,画卷破损严重。
赵景柯的目光凝结在图中洛神身上,也许是忘记了眨眼,眼里浸透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他俨然不动,屏住了呼吸,心却疯狂的跳动着,快要冲出胸腔。
画中的洛神和那个叫苑宇彤的女孩竟有九分的相似。
他木然地望着这幅图,朱莉也察觉出他眉宇间的异样情绪,“这是中国人所说的神女?那这个男人是谁?”,她虚指着《洛神赋图》里的陈王曹植问。
赵景柯嘴唇轻颤,“爱上神女的人。”
朱莉努了努嘴说:“看来你也喜欢东方美人?”
试探性的问话得到的是沉默的回答。
直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反复提醒他们将要闭馆,他才丧魂失魄地被朱莉从大英博物馆拉出来。
斜照的阳光晃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着眼勉强定了定心神。
朱莉拿着相机请路过的游客帮他们拍照,她想挽着赵景柯的臂弯,但他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步,她大大咧咧也没有很在意,只想在照片里留下她最好的状态和笑脸,赵景柯却怔怔望着东方。
为了表示礼貌和感谢,赵景柯还是请朱莉去米其林三星餐厅吃了一顿法式晚餐。
朱莉喝了一口红酒,托着腮舔了舔嘴唇,高跟鞋似无意般在桌下触碰他的小腿。
他停下了手中的刀叉,擡眼说:“朱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给你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朱莉听完他的故事之后,手指绕了绕头发,不以为然地说:“你是说你爱上了一个不知所踪的姑娘,而且你们都没有说过话。用爱这个词是不是有些草率?”
“我们没有说过话,但我看过她的画,通过她的画我能感受到她的才华,她的情绪和纯善的内心。”
朱莉摇头说:“我不敢相信只是因为一幅画你就确定了她就是你的‘Theone’。”
之后的晚餐几乎是在沉默下吃完的,送她到家门口时,朱莉问:“你会再打电话给我吗?”
见赵景柯垂下眼眸,朱莉耸了耸肩,笑着说:“Neverd.”
回到公寓,赵景柯翻出了买来就没有用过的笔墨,摊开楮皮纸,凭着脑海中的印象画了他人生中第一幅人物,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看着画中清隽素净的女子容颜,又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
那一刻他的思乡之情达到了鼎盛,他还不知道那时苑宇彤也在异国他乡望着那一轮明月。
他后来去大英博物馆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不光研究那里的陶瓷,还去看那幅画,一度想把那幅画占为己有。
他闭着眼睛就能想到那副《洛神赋图》的全貌,洛神的肖像更是连发丝都记忆深刻,直到他分不清那是洛神还是苑宇彤。
在她消失的三年之后,在遥远的英国雾都,有人开始日日夜夜惦念她。
他梦到他又去大英博物馆看那副残破的《洛神赋图》,却发现洛神的脸被刮花了,他愤怒至极,忽然有一种被抽光了氧气的窒息感,在无力彷徨中奋力挣扎。
猛地睁开双眼,苑宇彤正站在躺椅旁,侧歪着脑袋一脸迷茫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