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接受这一事实带来的所有后果。”她说:“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放弃了自救,我也在积极研究自身的情况,并且也在努力的寻找解决的方法。”
俄狄甫斯沉默着,像是在快速检索,然后:“《超阈值污染状态与锚点武器实质应用的可能性探讨》、《超污染状态的稳固与锚点存在矛盾时共存性的研究》,你说的积极自救是指你发表的这两篇论文吗?”
“如果我的资料存储没有出错,这两篇论文应该是主要探讨锚点武器,以及如何让人稳定的处在超污染状态下的吧。这似乎和你的字就没什么关系,甚至还存在加重污染程度和锚点松动状态的可能性。我不确定你是否会在极端状态下去尝试论证这些怪异的理论,但无论如何,这和你的自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语气渐渐不赞同起来,甚至带了点alpha一样的阴阳怪气。
他感到自己又开始生气了。这种愤怒和最初因为水豚被他人抛弃的愤怒又有所不同,愤怒的同时,他感到自己的核心处似乎正在传来隐隐的疼痛。不会剧烈到让人无法行动,但......他轻轻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处。
这里确实在持续不断的隐隐作痛。
疼痛孕育恐惧。俄狄甫斯很难说自己这份恐惧的来源在何处,但每当他想到水豚的状态,他就会开始疼痛和恐惧。
位置似乎调换了。被举起的人成了他,不知道被松开手后,脚下会踩到地面还是落入深渊的人,也成了他。
不安。强烈的不安袭来,俄狄甫斯一瞬间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水豚干笑了两声,本来还想继续为自己辩驳两句,然而很快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天哪,俄狄甫斯!”水豚惊慌:“你,你怎么突然哭了?怎么了?”
这个造物依然保持着造物身上的非人感,甚至因为现在过于严肃,这种非人感前所未有的增强,但现在他正在哭泣,因为一些水豚尚且不了解的原因,那些眼泪飞快的在他的眼睛当中汇聚,然后大滴大滴的、争先恐后的从眼眶中奔涌出来。曾被水豚称赞过得美丽眼睛被泪水沁润,更像美丽的海蓝宝,晶莹剔透。
现在这双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端正的注视,带着一些祈求。
水豚慌手慌脚的检查他是否是因为受伤或者其他原因而突然流泪,这个人总是在一些重要的地方格外迟钝。
这样想着,俄狄甫斯伸出手,强硬的将她收拢进自己的双臂,将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水豚:“?!怎么了吗?”
她立刻耳朵贴上去,然后忧心忡忡:“以心跳的频率来说,这个速度有点太快了,你还好吗?”
“不太好。”俄狄甫斯诚实道:“我感到,这里很痛苦。”
他说:“我想到你,想到你的情况,你可能要面对的事情,这里就会痛苦。”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了,水豚。你想要告诉我,创造者创造我的目的,甚至将在必要的时刻成为新的锚点写入了我的本能,让牺牲成了不需要经过理智思考就会做出的本能决定。而我渐渐诞生了意识,有了新的想法,既然如此,如果我爱你,愿意为你牺牲,那么这份爱意就会成为我的枷锁,让我在必要的时刻完成我的使命。”
水豚反驳:“这不是什么使命,你不需要这么做。”
俄狄甫斯充耳不闻。
他手臂收紧,好像这样就能把水豚揉进自己的胸膛,放在核心的旁边妥善保护。
“你不希望我因为旁人的安排,做出没有选择的牺牲。”他喃喃:“哪怕到最后的时刻,这可能是唯一能救你的选择。”
水豚说:“对。”
她坚定的说:“就像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因为这是我个人的选择,就算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这么做的。没有人把这些东西强加给我,我会这样做是因为我选择了这样做。但你不可以,这对你很不公平。”
是啊,真不公平。
俄狄甫斯想。
有些人愿意在百万次错误中,寻找唯一可能存在的演化方向,将牺牲和爱都写进造物的本能,只为在最后关头万无一失的保住她的命。可是被保护的人现在对造物说,“去反抗,反抗被强加给你的本能,反抗没有来有的爱,去找一份属于你的公平。”
可是他就是因此而诞生的呀。
如果这样、如果这样——
那他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他根本就不会诞生啊。
“没有任何生物,生来意义就是成就别人,为他人牺牲。”他听见水豚这样说:“哪怕你诞生于一场意外,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还是希望你能作为和其他生物一样,没有差别的、不背负特殊使命、不被强加给你的本能困囿,普通的生活。”
她从他的怀中擡起头来,温柔的伸出手,牵引着他低下头,捧住他被眼泪打湿的脸庞。
“不要再把我当做母亲了,也不要再放任那份不讲道理的爱裹挟你了。俄狄甫斯,你有更好的选择,更值得你去探索和享受的生活。”她笑着,声音柔软:“虽然生命当中有很多痛苦和折磨,但在这之外,也有很多美好和值得去邂逅的美丽事物。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享受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里还有一种选择。”俄狄甫斯说:“如果我反抗本能,拜托了这份不讲道理的爱,但却因为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心,最终依然选择了爱你呢?到这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因为自己的选择吗......
“那也不用担心。”水豚说:“当你因为自己的选择做出了决定,如果到那个时候你依然爱我,那么我也不会再躲闪回避,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我都会正面回答你的。”
用手背将他的泪痕擦去,她踮着脚,轻轻的亲吻造物的额头:“祝福你,俄狄甫斯。”
可怜的水豚,现在还自欺欺人的觉得俄狄甫斯只是把自己当做母亲,明明之前你自己都发现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