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孩子,比他从前在宫阙里从雪里抱起她的那一回还冷。
雪一样的冷,他没能留住姜萝。
“阿萝,我究竟要怎样做……”
要怎样才能让你免于苦难。
要怎样才能庇护你一世。
要怎样才能再见你一次。
苏流风冒昧地唤他学生,一声又一声。
嗓音凄怆又绝望。
这是克己复礼的苏流风,第一次在学生面前失态。
他让阿萝看笑话了,实在狼狈。
苏流风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姜萝同府居住的时刻,然而生前完不成的事,死后机缘巧合达成了。
他为她修缮了祠堂,将她供奉于家宅之中。
宫里的人不知姜萝的失踪是为何故,唯有苏流风知道,她死于皇权倾轧。
小姑娘这一生都过得很苦。
他很心疼。
往好处想,至少苏流风能够有机会照顾姜萝了。
他为她买了许多东西,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以及衣饰,他都会寻来,供于家宅之中。
他怕她饿,供果茶酒也都是新鲜的,半点都不敢怠慢。
在世人眼中,他念着亡妻,痴情且有疯症。
唯有苏流风知晓,是他得偿所愿了。
苏流风还是为姜萝复仇了,可即便陆观潮死了,他的学生也不会复生。
除非……
除非什么?
苏流风终于从佛典之中,了解到岐族延续百年的秘密。
他的血肉贵重,能够复生亡魂。
偌大的祠堂,寂静无声。
唯有他和姜萝的牌位静坐。
苏流风本想今日了断,再次给予自己重生的机缘。
可是下一世,他真的能够做到更好吗?
他若强行改变姜萝的命运,她不懂他的好意,会怪他、怨他吗?
苏流风不想强人所难。
他愿意献出血肉,把新生的机会,赠予阿萝。
由她来选,由她再走一条更快乐的路。
苏流风一贯是这样的人啊,只要姜萝能够活下来就很好。
即便她不知道他做出的牺牲,即便她下一世很可能和他再无交集。
即便被姜萝忘记。
又有什么关系。
苏流风还是动用了禁术,他用了整整三十年,以血肉塑姜萝的魂骨。
他长年忍受痛彻心扉的剧痛,动用禁咒的代价便是身骨销毁,为了姜萝,他甘之如饴。
苏流风吃尽苦头,却不敢在姜萝的祠堂里显露出分毫。
身上若染了血气,他便沐浴更衣焚香后,再入内陪伴姜萝。
他怕她还在这里,又怕她不在这里。
苏流风一如既往谦卑地爱着他的神只。
直到他老了的时候,人寿煎熬到了尽头。
他知道姜萝会有一条新的路可以走,而他能心甘情愿放手。
真好。
他不悔。
这天是个好天,岁暮天寒,却有了太阳。
金灿灿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不是很冷。
苏流风僭越了,他高奉起她的牌位,如同拥她入怀。
他想到姜萝冰冷的尸骨,不住将她拥得更紧。
仿佛这样,他就能暖她的尸骨,为她撑腰,护她一世,不让姜萝再受招摇风雨,颠沛流离。
苏流风的呼吸滞缓,隐约想起姜萝的脸。那样小的孩子,为了庇护他,坚毅地展臂,拦在他的身前。
那一刻,苏流风明白,他也是可以赎罪的,也有人愿意朝他伸出援手。
而现在,轮到他了。
“阿萝。”
他低低唤她,亲昵的、动情的、悲凉的呼唤,一命归阴时,或许真能撼动天地。
苏流风死前,仿佛看到了姜萝稚嫩的脸。
她的身骨很轻,小小的、软软的,被他拥在怀中。
她甜甜喊他“先生”。
苏流风亦有回应。
他笑了下,此生无憾了。
一夜醒来,苏流风汗湿了后脊,中衣黏连,紧贴于肌骨。
苏流风的视线模糊,胸膛微微起伏,他缓和了许久气息,下意识去摸索床侧。
很快,苏流风握住了姜萝纤细的腕骨。
小妻子还在身边。
苏流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冒昧地搂住姜萝,抱得很紧,仿佛要融入骨血。
姜萝刚刚睡醒,一下被失态的苏流风抱住。
郎君的胸膛好热,心跳好快。
她既好气又好笑,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
苏流风鲜少这样沉默,也很少不顾她的意愿,拥她入怀。
姜萝忐忑不安,她小心翼翼拍了拍苏流风的背,又蓄意要哄劝郎君。小姑娘粉嫩的小脸蹭了一下郎君冷汗涔涔的脖颈,担忧地问:“先生做噩梦了吗?”
苏流风没做声。
他抿唇,脸上的苍白许久后才恢复一丝血气。
苏流风哑着嗓子,释然地笑:“姑且算是美梦……”
是神佛眷顾,上苍恩赐。
她一直都在。
因此,今生是他得偿所愿,是一场好梦。
把先生的记忆还给他啦!放心无虐了,周四更新甜甜,会有好几章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