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涛怎会有这么多人马?是李家给的?李宗显……果然有反心。
这样一来,对于姜萝他们而言,局势便不乐观了。
陆观潮左右为难。
但眼下不是装疯卖傻的时候,他想要被姜涛委以重任,就得出谋划策。
陆观潮道:“若这些亲信能为天家匠工,往后不仅有收容之所,还能吃皇粮糊口。”
姜涛挑眉:“哦?陆大人此话何意?”
“臣听工部的官吏说起,过几日陛下的皇陵又要增派人手重新修缮,眼下正是拨款、招工的时刻,因开国库的银两数目过大,户部和礼部已经你来我往切磋数月了。”
这件事正是由礼部带头草拟的礼法以及皇陵形制,既要尽全礼数,又要陵墓巍峨,那就得掏大把的钱。
最近恰好是年末,户部上呈给皇帝的账目不好看,他们不仅要有盈余,还要事先准备好来年的各项支出,免得两三个月后开了春,钱袋子拿不出银两,置办学府抑或助民间耕作,再惹天家怪罪。
眼下民生要紧,礼部和工部还在那里为了讨好皇帝而大兴土木,什么花里胡哨就拿什么去糊弄天家,真的一群歹臣。户部不傻,要是他们真给了项款,往后出了事还不是户部背锅?
不成!再议。
声势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皇帝过目,这样得了陛下首肯,他们给钱才痛快,也不会出差池。
也是因此,一桩简单的兴修工事,东拉西扯,商讨到了年节,还没个章程出来。
姜涛明白了陆观潮的言外之意。
那些私兵若是能乔装打扮成修墓的匠人,长久留在京中,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妙事。
他不仅感慨,朝中有人就是好,消息果真灵通啊。
今年是干顺第三十六年冬。
姜萝的公主府里,没了赵嬷嬷随身伺候,蓉儿也在外地州府帮她掌生意,家里只剩下了唐林与折月。
唐林是赵嬷嬷亲手带出来的二把手管事,他脑子活,学东西快,很快便将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没有官身,侍女与女官们都会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唐管事。”
而折月,个性和小桔太像了,若无姜萝差遣,成天儿见不到人影,不知窝到哪处潇洒。直到今日年节,唐林吩咐吕厨娘给府上的奴仆都送一碟毛豆与糖炒板栗过去,再添一杯屠苏酒,他才露面。虽然送去的吃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但拿来拉拢人实在很得心意。
同样的吃食,他也送了一份给折月。只是折月觉得屠苏酒不错,抽刀示意:“再来一坛。”
饶是唐林这种八面玲珑的人,也是第一次撞见折月这样脾气古怪、不好开罪的人。他想起从前在干州的折腾,不敢惹这位大爷,只能老实巴交送上两坛酒,还是自掏的腰包。
待姜萝和苏流风回府时,墙檐挂满了照明的红纱灯笼,黄澄澄的一豆光,照亮昏黑的夜。
姜萝的心里忽然升起一团温暖,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和她爱的人一起住,两个人有一个无惧风雨的、独属自己的家。
姜萝忽然痴痴笑起来,苏流风不明就里:“阿萝?”
小姑娘眨眨眼,欢喜地说:“只是和夫君一起回家,很高兴。”
孩子气的话语让苏流风唇角微扬,“我也是。”
“等一下我们再吃个锅子吗?前两天为了准备年节,吕厨娘买了好多河鲜与河鱼,晚上能用铁锅炖个鱼汤,再往锅边贴点饼子。”姜萝想得出神,馋得满口生津。
苏流风失笑:“在宫里没吃饱吗?”
他明明记得,他喂她吃了很多,生怕姜萝饿着半分。虽不至于全饱,半饱还是有的。
姜萝悠悠然一声叹息:“待宫里如坐针毡,怎么可能吃得饱嘛!我很早就想好了要和夫君一起过年,我们要放烟火爆竹,要吃鱼锅子……寝房里没有炕床,那我们就歪在床榻里,听你说鬼故事。”
苏流风略头疼:“除夕夜里非要听神神鬼鬼的志怪故事吗?”
“夫君不愿意给我讲吗?”
姜萝故作西子捧心的哀伤病态,驸马无可奈何,只能说:“都依你。”
“夫君最好了。”姜萝松开他的手,几下跳进雪垛子里。
“当心摔跤。”
“放心啦,我不会的。”
姜萝玩够了,乖巧转身。她面朝苏流风,双手掩于身后,缓慢倒退,向后走。
本该是并排在庭院里散步的两个人,如今一前一后走,也别有意趣。明明是姜萝走在前面,却由苏流风在后边看顾,指点她不要摔跤。
小姑娘胆大妄为,依仗苏流风的看顾,走得漫不经心。
她这样莽撞,苏流风的全幅精神只能放在她身上。
或许,这就是姜萝的目的所在。
她要苏流风……长长久久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人。
“夫君。”姜萝笑意盈盈,唤了他一声。小姑娘黛眉贝齿,唇如点朱,漂亮得紧。
冷不防一声娇喊,惊得苏流风没了防备。
韶秀的郎君温柔回应:“何事?”
“过完年,我就大一岁了。”
“嗯。”苏流风又是噙笑。
“所以,您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姜萝忽然停住了脚步,她第一次这样不怕冷,端庄地立在雪里久久不动。
那一双杏眼无比坚毅,含着骤雪急风。
姜萝一直都是勇敢的女孩儿,她仰头,凝望苏流风,不肯退让分毫。
也是这时,苏流风才意识到姜萝的性子一贯如此,剑一样的锋利。他的不骄不躁,不温不火,其实是她最憎恶的。
姜萝一直容忍与包容他的游移不定。
除非,他能坚决地拒绝她。
姜萝不怕受伤,也不怕失望,但她讨厌被玩.弄,讨厌苏流风的温柔与暧昧不清。
仿佛她是最可笑的那个人,苏流风作为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她沉沦情海,却不拉她一把。
只有她一人感到欢喜吗?只有她对苏流风满怀爱意吗?姜萝不信的。
她抱他、吻他的时候,苏流风明明也有战栗的,他不是无动于衷。
既如此,为什么偏偏、偏偏对她这么残忍?
姜萝的眼泪莫名盈眶,长长的黑睫挂上一点剔透泪珠,她不动声色眨了一下,强压住狼狈的哽咽。她装作无畏,大声质问苏流风:“您……陪在我身边,只是因为责任心吗?您待我,其实没有任何一点特别的地方吗?”
风雪渐大了,姜萝被逼到死路了。
她浑身冷得发寒,通体脊骨冰封,她战栗着,不愿意服输。
姜萝犹如一只傲然的白鹤,问出最紧要的一句话:“您……对我没有一丁点的爱吗?”
爱?
苏流风怔忪。
最难耐的伤疤被姜萝用这样粗暴的方式撕开,鲜血淋漓。
苏流风苦笑,妹妹总是任性、总是恣意妄为,总是出其不意行事,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正因为她的张扬、她的明艳,她那么动人,苏流风才会被她吸引,无论前世抑或今生。
他该怎么做呢?理性告诉他,他不能接纳姜萝的爱;可感性告诉他,小姑娘已经够可怜了,不能连他还在骗她。
真是……给他抛了一个难题啊。
苏流风没有说话,他只是温柔地注视姜萝。那柔情蜜意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让她绝望的心死灰复燃。
姜萝捂住眼睛,命令苏流风:“不要看我!”
“好。”
“您……真的很坏。”
“嗯?”
“你在戏弄我。”
“我没有。”
“你对我总是若即若离,你是最恶的那个人。你其实讨厌我……”
苏流风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决定,不再伤姜萝的心。
姜萝捂住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也把自己关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她开始抗拒苏流风,开始讨厌苏流风了,她甚至想开始躲着苏流风了。
直到姜萝冰冷的唇上覆近了一重温热,她嗅到非常近的山桃花香,近在咫尺,与呼出的炙热气息交织。
是苏流风薄凉的唇轻碰了一下姜萝,他吻了她,并非她逼迫的。
这是什么意思?姜萝的心头炸开了滋滋作响的烟花。
她笨拙地逢迎迟来的欢喜,温热的舌.尖如月牙的钩子,一点点粘缠上她的。
交织、混淆。
既温暖又粘稠的亲昵亲吻,让她战栗不已。
姜萝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怎么会有人,矛盾到这种地步。既柔情,又强硬,诱她沦陷。
姜萝脊骨酥了,麻麻的,不敢动弹。
捂住眼睛的手臂已经松懈,放下,但眼睛还紧闭。她惶恐是梦,不敢睁眼。
直到她软了膝骨,堪堪要跪地的时候,被苏流风抵住后腰,捞到怀里。
她陷入郎君温暖的怀抱里,任由他锁紧了坚实的手臂,加深了这个吻。
啄吻与舐.弄,男人的雪睫触上她的脸,痒痒的,逼她不得不睁开眼。
姜萝气喘吁吁,不敢再多看苏流风。
她瞥见郎君红透了的颈子与耳根,对他的心意心知肚明。
姜萝得意到想笑,心里不由感慨:嗯哼,先生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清心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