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2 / 2)

刀尖蜜(重生) 草灯大人 6023 字 6个月前

皇帝怕她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疲乏地喊来王姑姑:“来人,扶皇后休息,在坤宁宫静养一月,没朕的旨意,闲杂人等不准叨扰皇后。”

“是。”宫人们领旨,搀李蕖回寝殿。

这是变相的软禁,她戳中他的心事,惹了皇帝的嫌。

然而,今日的苦果正中李蕖的下怀。

她又当了一回温婉乖巧的妻子,任人扶她回房。李蕖削瘦的身子被皇后华贵的大衣裳紧紧束缚,她恍惚意识到,她撑着这么重的衣服,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年路了。

今日,她没有哀求,也没有回头,再看皇帝一眼。

皇帝目送少年时一直陪伴左右的妻子回寝殿,眸子渐渐暗下去。

夜里,李蕖不让宫人在旁边服侍,她要独自一人入睡。

待暮色四合,寂静无声的时刻,她为自己斟了一杯添加鸠毒的酒。酒水是她喜欢的青梅酿,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常喝酒味清淡的甜酿。只是当了皇后,不敢无状饮酒,怕失了端庄。

她擡手掩口,欢喜一笑。

偷酒喝的女孩家,正是调皮的时刻。

李蕖回顾自己为皇后的四十年,快乐的日子寥寥无几。

她唯一挂念的,只有姜涛了。

她死了,李家式微,姜涛才可能重获帝宠。

李蕖至少还有孩子可以爱,她活的一世,也没有哪里不好。

李皇后饮下毒酒,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但她忍住了。

身体的痛也不过如此,及不上她心痛分毫。

李蕖死了,死在了这个凉风习习的、稀松平常的夜晚。

一大早,熹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照在李皇后含笑的嘴角。

她眯着眼,没有完全闭上,像是假寐,但已经没有了呼吸。

皇后薨了,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去禀报皇帝。

皇帝头一次跑坤宁宫,步履这样匆匆。

他飞驰于宫道间,年迈的老者抱住了自己的老妻。

他望着李蕖的脸,悲痛欲绝。

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为李蕖落下满脸的泪。

皇帝无能地骂宫人:“混账!混账东西!皇后出事,尔等不知吗?!阿蕖,朕的阿蕖!”

福寿劝皇帝保重龙体,宫人们都跪下瑟瑟发抖,求皇帝节哀。

他身为天子,连哭都不能尽兴。

皇帝颤抖手掌,为李蕖阖上双眼,他切齿,道:“谋害四皇子姜河一案尚有疑点,朕核对几日凶犯笔迹,终确认,此乃罪臣罗田自导自演,嫁祸大皇子姜河的一出戏,故而朕要收回削除皇籍的圣旨。”

皇帝叹息:“朕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朕要下发罪己诏三省吾身,同天下子民告罪。福寿,去吧,把朕的旨意传给翰林院与内阁草拟诏书,再昭告天下。朕乏了,让朕和皇后说最后几句话吧。”

宫人们根据大太监福寿的指点,往来诸府衙门传消息去了。

而皇帝还留着内室,和李皇后的尸体待在一起。

这一切事情,有多少是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不会认,也不会说。

事情似乎真如他所愿,有条不紊地进行。

可是,他仍旧不满意。

皇帝喉头发紧,忽然血气上涌,呕出一口血。

他暂时死不了,他舍不下江山。

不过是累到呕血,歇一歇都会好的。

皇帝意识涣散,模糊的老眼里,看到无数朝他奔来的宫人。

目光飘远,皇帝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花灯夜。

灯火惶惶,亮如白昼。

扮作男装的娇媚少女一手摇扇,一手提灯走来。她面若桃花,笑意如春,美得令人心颤。

她也看到了他,朝他一笑。

皇帝忽然很想她,情不自禁开了口:“阿蕖,我想喝那道鸡丝虾圆汤了……”

大皇子姜涛被幽禁于家府的第三日,皇帝传来了解禁的旨意。

一时间,众人惶恐不宁,纷纷自省,回忆自己近日有没有开罪大皇子的举动,他们可不敢和这位重回宫闱的皇裔有什么过节。

头一个被吓破胆的宦官是福寿。

在姜涛出宫那一夜,他究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给大皇子一个阴阳怪气的敲打。

凤凰再怎么落地也异于雉鸡,他算哪个份位上的人物。

于是,来传旨的那一日,福寿的腰身躬得特别低,丢脸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能哄皇子消气。

也不知是这三日姜涛吃的挂落儿太多,还是其他缘故,姜涛的性子不再锋芒毕露,柔和许多。即便对上了带仇的福寿,他也如任人捏圆搓扁的泥人,半点脾气都没有。

姜涛亲自搀起的福寿,意味深长地道:“多谢公公来府上传旨,你腿脚受累,不妨坐下吃口茶吧。”

福寿本来想拒绝,又不敢任由两人的矛盾发酵,只能留下吃茶,又对姜涛道:“先前奴才有说话不中听的地方,还望殿下海涵,都是奴才嘴巴没把门,拿捏不准分寸。”

宫里头就没有比太监总管更会说话的人了。

姜涛也不揭穿,他只温文一笑:“公公多虑,那日公公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近日变了天,宫里行走确实怪冷的,下回入内,我要再披一身衣了。”

“嗳,宫里头殿宇多,到处都是高墙,没个花木挡风,确实冷。”

“不过,再寒的秋冬也有过去的时候,待近了春,人走动起来,自然暖和了。公公,您说,是这个道理吗?”

福寿被姜涛意味不明的话吓了一个哆嗦,他忙啜一口茶压压惊,囫囵点头:“大殿下说的是。”

他之前不过说了句“宫里头变天”,大皇子就要拿“冬消春来”的话吓唬他,可真是睚眦必报的主子性格。

没一会儿工夫,福寿刚传完一道旨,很快又有第二道要他宣读。

这次的旨意是为李皇后办国丧,并赐谥号为孝明皇后,皇帝因丧辍朝七日,追悼李皇后。

姜涛得知母亲的死讯,霎那间,耳中轰鸣,人也发起了滞。

郎君手里端着的茶碗顷刻间落地。啪嗒,粉彩白瓷碎了几瓣,茶汤溅上他微微卷起的裤腿,深了几道印记。

“大殿下,当心!”仆从们唯恐大皇子烫伤,他倒似全无痛觉。

姜涛想到那一日,母亲的叮咛。她说得那样殷切、那样急促,仿佛再无来日。

他早该猜到,她下了死志。

为了谁呢?为了他啊。母亲竟为了救他而死,父亲也不知道拦一拦吗?姜涛心尖仿佛蒙了一层编织得密密匝匝的网,越勒越紧,整个心都顿顿的痛。

他没有再和人讲话,而是接了圣旨,去马厩牵了一匹马直奔向皇宫。

“大殿下?大殿下!你等等!”

福寿在后头紧追不舍,一直拦他,奈何没拦住。

骏马跑得飞快,往来如刀子的夜风割开姜涛的玉冠。一络发卷到了男人的唇边,他伸手撩开,却不知为何指腹挪到了眼角,狠狠一搓,满手的眼泪。

宫门的禁卫不敢拦大皇子,只说宫中不得骑马喧哗,让姜涛等一等乘舆。

“我要去见娘。”

他见母亲心切,哪里愿意。姜涛推开侍卫,直接撩袍沿着宫道跑向坤宁宫。

巍峨的皇宫里,步履如飞的姜涛淹没于九重宫阙中,他也不过是细小的一只蝼蚁。

姜涛的眼泪不住地落,被风吹得乱飘。脸上受寒,泪痕生疼,热辣辣的,心里一片冰凉。

姜涛的衣襟乱了,发也乱了,袖囊被风吹得鼓起。他没有身为皇子的体面,但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想要这份矜贵与尊荣。

姜涛是有过野心,想过往后登顶了要削弱李家人的势力,李皇后是他亲生母亲,他不忍心伤害母亲,所以只能对她的族人下手。

然而母亲却先他一步选择了一条绝望的路。

她没有让自己的孩子里外为难。

在姜涛心里,李皇后兰心蕙质,一直很温柔。

小时候,他为了维持未来储君克己复礼的形象,才七八岁的年纪就学会克制欲望,言行举止比着宫中礼仪。那时,年幼的姜河没有他那么多的顾虑,敢和皇帝讨糕饼吃,敢坐在皇帝膝上撒娇。

姜涛在旁边看,面上平静,其实心里很羡慕。

但他知道,他作为长子,要当弟弟妹妹们的榜样,他不能有人.欲。

直到回了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姜涛才会稍微放松一下,挨靠于皇后的膝上,任娘亲摸摸他的发,喂他吃最爱的红绿丝香糕。

姜涛回想过往种种,活在皇宫里其实很累,但他心里不苦。

因为还有李皇后。

可是,母亲死了。世上再没有对他掏心掏肺的亲人了。

这座死气沉沉的皇宫,再没一处像姜河的家了。

他好想哭。

姜涛来到坤宁宫的时候,李皇后的遗容已经被收拾好了。她被摆在金丝楠木的棺椁中,戴珍珠凤冠,着国母礼服,搽了粉,描了眉,温婉柔顺的容颜,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是皇后第一次露出这样恬静安宁的神情。

或许是宫里的生活太累,从前母亲和他见面,聊起琐事,总轻轻蹙着眉头。

就当李皇后睡着了吧。

姜涛任她睡去,不敢吵醒她。

他只是在香烟缭绕的厅堂内,给母亲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他说:“母亲,我会为你报仇的。”

是三妹姜萝与四弟姜河联手设计,害他家破人亡。他一定会为母亲讨回这个公道。

福寿紧追回宫里,告诉姜涛皇帝呕血病重的事,顺道卖个好。

姜涛再三犹豫,又去探望了一回父亲。宫人把消息通禀给病榻上的皇帝,憔悴的老者思忖片刻,还是亲见了大儿子。

身为君王,其实不该把颓态暴露给皇子们,这是大忌。

但他对姜涛有亏欠,所以今日违反了规矩,人情占了很大的比重。

皇帝知道,李皇后的死,他也有插手,他并不清白。

但,这是天子必经的一条路。

皇帝把两个儿子派到地方,早早猜到两子必有一争。

他舍不得放弃文韬武略的大儿子,只能借李皇后的名头,打压李家。原本他打的是“废后”的算盘,但李蕖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走了这样一条令人感到绝望却能保住她所有生前荣耀的死路。

她果真是李家女,深谙皇帝的心。

夫妻间难得有默契。

李蕖以皇后身份死去,如皇帝所愿摧毁李家,又保住了大儿子出于中宫嫡长子的出身。

皇帝知道,她是想让他立姜涛为皇太子。也明白李蕖一直是个以夫家为重的好女人。

他装聋作哑,其实什么都知道。

皇帝对姜涛招招手:“涛儿,过来。”

姜涛诧异,忍不住擡眸,望向缠绵病榻的父亲。这是皇帝第一次待他这样温情讲话,姜涛的鼻腔发酸,眼泪溢满眼眶,他膝行两步,在皇帝枯瘦的手边垂下头。

皇帝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姜涛的头:“你母亲……去了。”

姜涛哽咽:“是。父皇,儿臣没有娘了。”

他从来不曾在皇帝面前示弱,他知道天子不喜欢软弱的儿子。但他今天没能忍住,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执拗地说:“父皇,我再也看不到娘了……”

皇帝听得心酸,他握住孩子的手:“是,为父也和你一样,很想念阿蕖。”

姜涛依偎着父亲,哀哀地恸哭。他和皇帝,终于像一回真正的父子了。

姜涛心里既酸楚又柔软。

父亲待他很柔善,没有为君者的锋芒。

姜涛感受到久违的父爱,心里很满足。仿佛在今日,所有童年不可得的关怀,通通都被他找补回来了。

李皇后葬入皇陵后,坤宁宫真正空下来了。

兰溪殿的宫女们一个个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宫中无后,如今协理后宫的权力便落到了柔贵妃手上,大家都在猜测柔贵妃可能会成为继后,他们兰溪殿的宫人往后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但是又有比较诡谲的一点,那便是皇帝召见大皇子姜涛的次数逐渐频繁,俨然要把他当皇太子来培养。

柔贵妃和李皇后素来不和,待皇帝驾崩,新君若是姜涛,又能有多少分母慈子孝?

宫人们想到这里,又愁肠百结,一个个面面相觑不作声了。

柔贵妃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茫然地望了一眼坤宁宫所在的方向。

那个和她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死了,还死得这么窝囊。

她不免皱起眉头,和淑妃端来几个盆,烧了点纸钱。

没写沟通阴阳的表文,淑妃也知道柔贵妃是想着“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烧给皇后的。

她不免问:“不写个名字,底下人能收得到吗?”

柔贵妃冷笑:“她那样蛮横能耐,谁敢抢她的纸钱?宫里头的孤魂野鬼没一个能斗得过她,恐怕阴曹地府她也得称王,别为她担心了。”

“那好吧。”淑妃不再说什么,她一向听话,唯柔贵妃马首是瞻。

柔贵妃又往烧纸的盆里丢了几块糕点与供果,和老朋友叙话似的喃喃:“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做小伏低,临到死了却开了窍。这一招用得厉害,竟让皇帝永远担待你的儿子。李蕖,谁不说你一句可恨可怜呢?”

顿了顿,她又抿唇,问:“可是,这样值得吗?”

把命都丢在这个宫里,一生为夫君活,为儿子活,最后连死都身不由己。

值得吗?

可能不值得,李蕖只是,没得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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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叶棠很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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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不救,她还朝萧凌前世鄙夷的皇弟萧琅月,施以援手。

萧琅月看着弱不禁风,成日里迎风咳血,一定是个文质彬彬的好人。

直到某天,叶棠撞见了萧琅月执剑伤人的一幕——

萧琅月:“啧。被发现了。”

叶棠:“哈哈,巧遇……”

萧琅月冷笑:“叶小姐,萧某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留下隐患的人。”

言下之意,杀人灭口。

叶棠紧张:“萧公子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助你的。”

“嗯?”

“我说几句您不爱听的,您品品。”

“说。”

叶棠:“您因母亲是胡族奴隶,一直遭受天家唾弃。与其让有心之人往您身边安插恶徒,倒不如寻个懂事、貌美、又知尊卑的?”

萧琅月:“你在绝地求生?”

“也可能是自荐枕席?”

待多年后,萧琅月大业完成,叶棠没了利用价值,她决定金盆洗手,退位让贤。

是夜日,叶棠带上家私,翻墙逃跑。

半道上,正撞见执剑追来的萧琅月:“皇后,更深露重。你想带我的孩子上哪去?”

叶棠低头,瞥了一眼滚圆的肚子。

她讪讪一笑:“大概是想外出散散心?”

“呵。”

大概是一对黑心夫妻共同上位的故事……

本质轻松沙雕爽文,文案截图于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