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他也不是没给过姜河活路,是他们非要查这些案子,败光他的身家嘛。
罗田吊高了嗓子:“三殿下,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天灾无情,和下官又有什么关系?”
“闭嘴!”姜萝振臂,凌厉剑花一闪,直刺向罗田,“狗官!”
罗田被这一剑的突袭吓到了,他险些尿了裤子,连连后退,跌到柳通判怀里:“杀人啦!公主杀人啦!”
这厮嘴皮子是真厉害,蓄意将姜萝塑造成冥顽不灵的刁妇。
姜萝不能抖出唐林,手上也没罗田害人的罪证,甚至是他谋害皇胄的动机,她只能忍。
可她,怎么忍得下去?!
姜河明明是个好孩子……
“殿下,冷静!”苏流风上前,护住杀心又起的姜萝,“殿下,听我一句劝,好吗?”
“先生。”
姜萝鼻酸,满身的戾气与顾勇,在触上苏流风臂膀的一瞬间,尽数被抽离。她鲜活的热气儿仿佛顺着直刺天灵盖的那一根针一同钻出,飘散于天地间。
姜萝靠在苏流风怀里,双手大力攥着他的衣。手指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她张开嘴喘息,热汗淋漓,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先生。”姜萝咬了下唇,眼眶含泪,“我该怎么和柔贵妃交代啊……”
柔贵妃多信赖她,才会把孩子交到她手里。她盼着姜萝能把姜河全须全尾带回来。
苏流风拍了拍姜萝的背,悉心安抚她的情绪。
接着,他凤眸一挑,冷冷扫了一侧的官吏。温润如玉的郎君第一次话里带刺,饱含杀心:“罗知府,柳通判。”
罗田和柳通判面面相觑,不由脊背发麻。
他们忍不住仰起头,异口同声道了句:“是。”
“你们最好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己下的手够狠,事后处理绝对干净。否则……”苏流风微微一笑,“我会替殿下,讨回这个公道。”
“……下官冤枉啊。”
“你最好是。”
罗田还以为苏流风是和事佬呢,原来是来搅混水的。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犯罪的过程,确保手下人干事漂亮,他也把下手的凶犯“斩草除根”,应当是高枕无忧了。
哼,苏流风的威逼利诱不顶用了,他拿他没辙!
京城那里也很快得了四皇子遇难的消息。
柔贵妃一听她的河儿连尸体都寻不到,当场昏厥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是昏黑夜晚。宫女绿绮见柔贵妃醒了,大喜,忙屈膝靠到榻边:“娘娘节哀,您睡了一天了,粒米未进,要迟些什么吗?”
柔贵妃不说话,她只是紧紧攥住绿绮的手臂,冷声道:“扶本宫起来。”
“是。”
“给本宫梳妆,拿面见帝后的礼服过来!”
柔贵妃压抑声线里的怒火,她不是个擅长在自家人面前耍蛮横的主子。她要斗、要闹、要掀翻了天,也只在外边。
绿绮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老实巴交端了华贵的牡丹绣纹妃色大衣裳,又为柔贵妃的发髻里戴上孔雀珍珠金冠。
柔贵妃不愿让人看出她的憔悴,唇瓣也用了口脂,涂抹得既艳又红。
依仗摆起了,她坐在轿辇里,凉着脸,一路趋向坤宁宫。
刚下轿,王姑姑听到声响,跨出门槛逢迎:“贵妃娘娘莅临,奴婢这就去通禀皇后。”
“不必了。”柔贵妃擡起一双潋滟的美眸,上前搡开王姑姑,“本宫要去的地方,还没哪个奴才有胆子敢拦。”
“娘娘!”王姑姑没能拦住柔贵妃,就这么被她闯入殿内。
屋舍里,李皇后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就着侍女的手,喝一碗养颜美容的桂圆莲子汤。
看到柔贵妃来,她端出和蔼的笑:“妹妹怎么忽然来了?我这宫里的人也是没有眼力见儿,竟不知早早来通禀。”
闻言,柔贵妃不语。
她只眯了眯眸,缓步上前。
见到皇后,她也不屈膝行礼,而是揉了揉腕骨,风驰电掣地掴下一巴掌。
“啪!”
重重的一耳光,脆利地落到了李皇后的脸上,打得她唇角出血,皮开肉绽。
李皇后跌到侍女的怀里,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美妇人,尖利的声音简直要刺穿人的耳朵——
“王柔,你疯了?!”
她是一国之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
李皇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踌躇着,不知是该泼妇似的还击,还是要秉持上位者的涵养。
她快忍不下去了……
柔贵妃噗嗤一声冷笑:“我是疯了。我疯在心太软,对你还顾念几分后宫女人身不由己的怜悯。可我忘了,你是毒蛇、是蛇蝎,我容你,那是放虎归山。你冻僵了不打紧,一旦身体暖和了,一定会反咬我一口。李蕖,你扪心自问,我待你的孩子如何?我在宫里有那么多机会,但我从不曾对一个无知稚童下手,可你呢?你呢!”
柔贵妃心疼啊,她不爱皇帝,也不在意后宫份位,她就顾念膝下那么几个孩子。少一个就是撕她的心,要她的命!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子。
柔贵妃仍记得她生下姜河的时候,她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生个孩子这般遭罪,柔贵妃心里累着重重的恨,可看到粉嫩一团的孩子,眼睫毛长长的,指甲盖软软的,她的心都化了。
她想,这是她拿命生下来的孩子,是和她命脉相连的家人,她要守着姜河,为他筹谋。
可是、可是,他出一趟宫,竟溺亡在水里。
柔贵妃怎么不懂自家孩子多擅水性?他怎么可能死!这是有人要他死!
柔贵妃蠢吗?她不蠢,傻子都知道,是姜涛动的手,背地里有皇后的示意。
只有他们敢杀天家的孩子,只有他们!
“王柔,你放肆!来人,柔贵妃忤逆宫规,冒犯国母,罚她跪下!”
李皇后直起身子,示意两侧的女官把柔贵妃按到地上。
柔贵妃瞪着来人,冷道:“我看你们谁敢?!”
“动手!”
“不必,我自己来。”柔贵妃知道她逞能的后果就是被李皇后依法处置,可她不悔。
柔贵妃寻了一方软垫子铺地,利落地下跪。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缘,半点不怵李皇后。今日,她就是和李蕖拼个你死我活,她也要治她!
坤宁宫的这场乱子闹得极大,很快便有太监把消息递到了福寿面前。
“陛下,坤宁宫出事了。”
皇帝奏折才批阅了一半,被人打断,心生不悦。他冷冷看了福寿一眼,后者不该再开腔。
再急的事,也抵不过国事,皇帝定要看完这一折才肯起身。
果然,等皇帝架临宫阙时,已是一刻钟后的事。
李皇后果然如柔贵妃所想的那般不敢动她,即便柔贵妃娇滴滴嚷着腿酸,要绿绮亲手喂她喝甜汤,皇后也只能干看着,不能出声呵斥。
她明白,姜河刚死,皇帝待柔贵妃正是惹人怜惜的时刻,她犯不着和气数已尽的女子大动干戈。
为了姜涛着想,李皇后怎么也要做个贤后的表率,不敢流露丝毫不满。
四团龙常服被烛光照进煌煌一角,是皇帝撩袍迈了进来。
柔贵妃忍不住擡头,去望那个一起白了头发的皇帝。想到这么多年吃的苦,心酸漫上肺腑。
她哽咽:“陛下,我们的河儿没了……”
柔贵妃对外一直都是坚韧跋扈的模样,皇帝从来不曾见她服过软。偶然听得这话,他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皇帝长叹一声:“那是朕的四儿子,朕心里也很痛。”
“陛下!河儿水性那么好,还曾跳到池子里给您折莲花,您知道的,他怎么会溺亡?怎么会……分明是有人害他啊,偏偏挑了您差遣他上地方巡视的时候。是皇后,陛下,是皇后的旨意!”
柔贵妃膝行两步,去抓男人的衣角,她的孩子死了,靠不了自己,只能靠别人。
李皇后气得咬牙:“王柔,你诬陷本宫,其罪当诛!”
皇帝也拧紧了眉头:“阿柔,不可胡言乱语。”
“陛下,我们就这一个孩子……您知道的,我本来可以有更多的孩子。”柔贵妃掩面哭泣,“我就这么一个血脉,竟也保不住吗?陛下,老天爷为何不开眼看看啊。”
王柔是不会暴露自己还能生育的底牌。
在皇帝的心里,她身体的缺憾,是后宫争斗所致的。也因为如此,他待她的确多了几分偏疼。
听到柔贵妃悲恸的哭声,皇帝心里也很是不忍。
他搀她起来,饶恕她冒犯皇后的罪过。
皇帝道:“河儿之死,事出蹊跷,既如此,便派三法司的官吏前往干州查明缘由。若朕的孩子真是枉死,朕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多谢陛下。”柔贵妃重重磕头,姿态虔诚。
李皇后恨得几乎要呕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血迹斑斑。
皇帝带着柔贵妃离开了坤宁宫,清净是留给皇后的。
王姑姑心疼地掰开李皇后的手,意有所指地道:“您又何必动怒?她不过是秋后蚱蜢蹦不了多高了。”
“本宫知道,本宫只是……好恨啊。”
恨王柔轻而易举得到她渴望的一切,恨王柔恣意潇洒活得像个人。
只可惜,她没有儿子撑腰了。
孤苦伶仃的王柔,终将会死在李皇后的手上。
她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