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口中念念有词,高举起一把菜刀,哗啦挥开纸扎小人的肚子,绿色白色的鬼火瞬间吞噬了纸扎寿衣小人,在场的诸位百姓不由大喜,纷纷跪地,涕泪横流:“龙王爷保佑,祭品新娘已献上,还望您开恩,不要再降雨惩罚干州。吃了供品,好好走吧!”
“好好走吧!”
鬼龙王接纳了这次的新娘,他消受了祭品以后,会记挂百姓的恩情。
接下来,轮到嫁给妖鬼的新娘了。
送亲的队伍很快又成了接亲的队伍,他们围成一堵肉身墙,一步步逼向新娘子,把她来时的路统统堵住。
她只能不住地后退、后退……
直到落石滚入漆黑潭水,有人拿火把去照。
不远处,似有庞然大物游来,狭长的一尾,身有人腰粗细,绝不是鱼!
是龙!是鬼龙王啊!
新娘脊背发凉,她不由痴痴望向她的“夫婿”。
新娘的亲生父亲不由目露凶光,骂:“还不快去侍奉鬼龙王大人!你在等什么?要祸害我们一整个村子吗?”
新娘哽咽:“爹爹,我会吃得更少,也会多多下地务农,求您、求您不要把我嫁给鬼龙王。”
“浑说什么?!你成了龙王妻,这是泼天的富贵,往后要得道成仙了!你竟不珍惜……”
新娘知道她父亲是多么道貌岸然的一个人,他只是贪图村子给的银子还有几亩地。
不过是一个女娃娃,命不值钱,能赚一笔是一笔。
新娘没有退路了。
她的魂魄都被这种紧迫感捆绑住了,脊背骨犹如针扎,扎了个千疮百孔,一蓬蓬散着热气儿。
她快要凉透了。
人潮外的姜萝看到这一幕,握住苏流风的手,“得救她,那潭水好深,又穿了这么多层衣,落下来必死无疑。”
嫁衣泡水,沉甸甸的,新娘子又长年没有好好进补,瘦的豆芽菜似的,不死也得褪层皮。
况且,水底下鼓鼓囊囊,不知道流窜着什么,要小心提防。
苏流风和姜河不打算见死不救。
他们安顿好姜萝,奋力以肘击,推开一重重人墙。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没等他们过去,就听到噗通一声巨响。
新娘子落水了!
无数火把照向水面,冰冷刺骨的潭水倏地冒烟,起了滚泡,一团团的白气儿蒸起,潭水好似在沸腾。
不远处,一双金色的灯笼靠近,覆满青鳞的鬼龙王竟然现身了!
所有人都后退一丈远,大家屏息以待,不敢靠近,生怕叨扰到鬼龙王亲自来接新娘一事,开罪了河神。
千钧一发之际,姜河利落跳水,游向不住下沉的新娘子。
他顾不上这么多,一面凫水,一面高喊:“快褪去嫁衣!快点!”
新娘子不算蠢。
她知道如果不脱了这一重衣裳,她会不住下沉。
于是,小姑娘边忍受剧烈的灼痛,边撕扯身上的衣。要撑住,要逃出生天,不能死,不能死。
终于,嫁衣缓缓飘走。
鬼龙王似乎被激怒了,一个猛子翻入水中,游到远处,不见踪迹。
龙隐于水,祭品又被姜河救上了岸。
恼怒的村民一脚踹向湿漉漉的小姑娘,她爹啐了一口:“你想害死我们全村的人吗?!”
勃然大怒的一句骂,拉扯回众人的思绪。
他们争前恐后指责姜河与新娘,苏流风却蹲下身子,蘸了一点起鬼火的纸扎人“腹腔”,它破败的体内,全是白粉。
苏流风摩挲指尖,一团白烟袅袅升腾,他见状,若有所思。
还是姜萝先回魂,她掏出身上带的公主金印,踢开拦路的人潮,肃然:“我乃天子第三女,宝珠公主。金印在手,如帝君亲临,谁敢放肆!”
此言一出,送亲的民众统统僵住了。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她真是公主,我今日远远见过公主的仪容,身量分毫不差!”
听到这话,做贼心虚的村民们纷纷下跪,抖若筛糠。
法师也一同跪下了,他强装镇定:“公主殿下,您为何中止献祭一事?若惹得鬼龙王发怒,来日再降暴雨,我等都要死于洪流之中。”
“就是就是!”
“自以为好心,待之后遭罪的还不是咱们小老百姓。也没见洪水淹到金鼎县城里头啊!”
民众们心生不满,他们早对官吏的懒政感到厌烦。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冒着生命危险,伺候一条妖龙?
他们不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吗?日子总得过下去吧!
年迈的惜命,被皇权打压得服帖不敢吱声;年轻的不怕死,豁出去了,直接把那一只只抹了麻油的烧鸡往水里丢,企图安抚发火的鬼龙王。
场面又要大乱,苏流风护在姜萝身前,对百姓们道:“所谓鬼龙王娶妻,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那些神迹,咱们都是亲眼看到的!哪来的骗人?”
“不要相信这些大官的话,他们哪里是好东西!”
“对!”
百姓对官员的信赖早已分崩离析,对权贵的愤恨深入骨髓。他们早已不畏惧官府,众志成城,企图寻求新的出路。百姓们也下意识认为官吏阻拦的事,必定是好事。
地方官只是不想平息洪水,不想他们过上好日子。
这样一来,官员能捞的油水就少了。
死去的青天大老爷周知县也说了。只有一直发大水,罗知府才能和朝廷讨要赈灾银,才能养活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没有一个是善心人。
其中,可能也包括皇子和公主,毕竟皇帝也不管他们的死活。
苏流风任他们辩驳,心平气和,半点不恼。
很久之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纸扎的寿童开膛破肚后,能起鬼火。并不是因鬼龙王垂怜,首肯新嫁娘献祭,而是纸扎人体内装了白磷粉以及硫磺,遇风爆开,便会自燃。”
村民胆大地问:“那……那新娘子入水起白烟与滚泡又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虾兵蟹将来接龙娘娘了!”
“牡蛎壳燔烧而成的石灰粉,遇水便灼烧,冒烟冒泡,有心之人可以往嫁衣里藏粉袋,等新娘落水,神迹即成。”苏流风的凤眸锐利,凌冽扫过在场所有人,“苏某倒是想问,嫁衣出自谁手?又是何人居心歹毒,想要残害众多无辜女子?”
一桩桩事被苏流风几句话戳破真相,众人噤若寒蝉。
虽说苏流风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水里的龙王,大家都看到了……这、这总不能作假吧?
这时,新娘子年幼的弟弟忽然冲出人群,一下子抱住了阿姐,含泪对苏流风说:“是梧桐巷刘记殡葬冥店准备的东西,我阿姐是他们选上的龙娘娘,就连嫁衣还有纸扎也是从他们家买的!他们想害死我阿姐!”
“臭小子,浑说什么!给我滚回家里去!没有你阿姐出嫁鬼龙王的钱,你哪来的钱娶媳妇儿?”
“我不娶媳妇,我只要阿姐回家!你就是想把阿姐卖了拿钱换酒吃!”
“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们的老爹作势要上来捶打孩子,直到惹怒了姜河,一顶窝心脚踹过去。
老男人飞了一丈远。
姜河皱眉,骂了句:“只会打女人和孩子,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殿
姐弟俩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山里露水重,昼夜温差也大,人很容易失温生病。思及至此,苏流风解开了外袍,递给了小兄弟,由他裹住他们姐弟俩。
“谢谢官老爷。”小兄弟口齿清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苏流风温柔地道:“别怕,你阿姐没事了。”
姜萝知道受害人都被苏流风和姜河他们安置妥当,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她士气不输任何人,掌心紧攥金印,道:“带本公主登刘记殡葬冥店一趟!”
明代的《天工开物》和清代的《营造法原》记录了生石灰的制作以及功效,在沿海地区用贝壳作原料,经烧制成壳灰,作生石灰用。资料来源于书籍与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