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 / 2)

刀尖蜜(重生) 草灯大人 4069 字 6个月前

陆观潮:“你明知故问!”

“嗯?我为何非得知道呢?”苏流风的口吻不咸不淡,“下官以为,这是我与三殿下的私事,没必要事无巨细同上峰您汇报?”

陆观潮已经妒火攻心,他被苏流风几句话激得没了神智,目眦欲裂:“你是她的老师,你怎敢这样欺辱她……”

“陆大人似乎搞错了。”苏流风淡然踱来,“前世今生,欺辱阿萝的人,只有你。”

话音刚落,陆观潮一把松开了负伤的砚台。他步履如风,极快地冲杀至苏流风面前。风雪渐大,濡了鸦色眉眼。陆观潮舍了掌心紧握的刀刃,死死揪住苏流风的衣襟,切齿:“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是阿萝告诉你的?”

“我是阿萝的师长,又是她的哥哥,她怎会不和我推心置腹?”苏流风反握住陆观潮的手,一点一点攥开他的指节,淡淡地道:“陆大人,松手。这一身衣,是阿萝为我挑的,莫要弄脏了它。”

怎会有说话这般刁钻的男人,陆观潮恨不得杀了他。

“她竟和你无话不说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偏偏是你……我要杀了你!”

“呵,这就是陆大人所谓的对阿萝好吗?若我死了,陛下会如何想三殿下?身为天家皇女,不敢抗旨不遵,便要谋杀驸马都尉,何其狠心与歹毒?陛下会不会疑她,会不会冷待她,会不会伤她?”

“那你主动去和皇帝提退婚,你不能娶阿萝。”

“哦?如果陛下知道,我与阿萝成婚,不过是搪塞和亲的权宜之策,你以为阿萝就不会被陛下另配他人吗?皇帝从来不仁慈,这一点,陆大人比我明白。你口口声声要保护阿萝,你真的做到了吗?殊不知,将她一次次抛进险情里的人,都是你,陆观潮。”

陆观潮被苏流风那游刃有余的闲适口吻刺激了,一时哑口无言。他颓唐,质问:“你懂什么?!苏流风,你究竟懂什么?!”

他明明是不得已,他有太多负累,哪里像苏流风两袖清风,敢爱敢恨……

“我只知道,前世,是你亲手杀了她。你所谓的爱,永远敌不过家仇,你不配接近阿萝。”苏流风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翘,“若你那日,敢求皇帝赐婚,与我争一争。陆观潮,我还敬你是一条汉子,至少你今生为了阿萝,敢舍弃一切。但你没有,你知道天家有意把阿萝许配给忽烈,你犹豫了。你怕祸及家族,你怕忤逆皇帝,你什么都怕,唯独不怕阿萝遇难、受委屈……陆观潮,你也配说爱吗?”

苏流风不是不懂。

他通透、聪慧、敏锐,他什么都明白。

但他宠爱姜萝,因此事事纵容,成全心上人。

陆观潮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男人,他只会用霸道蛮横的爱,自以为是束缚姜萝。

他从一开始就输得很彻底。

陆观潮没再说话,他也不知道今日来找苏流风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害怕,害怕姜萝真的会爱上苏流风,害怕他们两情相悦。

他害怕自己再没有靠近姜萝的机会……因此,为了他阴暗的一点渴望,陆观潮又要把她逼上绝路。

当陆观潮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明白了他和苏流风之间的差距。天差地别,望尘莫及。

他不甘心,又只能甘心。

难怪姜萝恨他。

难怪。

陆观潮苦笑,风雪冰冷,封住了他的口齿。他凄怆捡起长剑,没再看苏流风一眼,足下踉踉跄跄,离开了苏府。

望着陆观潮落寞的背影,苏流风若有所思地想:他对姜萝或许真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爱。今日,陆观潮总算好心一回,没有把姜萝逼入绝路。

而苏流风在这场与陆观潮的对峙中,滋生出了一点摸不着边际的奢望:他似乎有了生欲,想要从俗,活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他想活得再久一点,能多陪阿萝几年。

玄明神宫。

明黄琉璃瓦屋檐底下的枋心,绘满贴金的梵文佛经,偶有白雪被风吹入,梁上厚厚积着一圈白,整座神宫好似裹了一重绒。

今天苏流风来翻译佛典的时辰不算太晚,暮色还带着绚烂的霞光,霜雪也自白色变得瑰丽。

蒙罗早早邀请苏流风来神宫,故而门窗大开,迎他入内。

苏流风晚上还要登公主府用膳,不会逗留太久。他已经推拒了姜萝好几次,今天怎么也躲不开。小姑娘眼眶潮红,小声问他是不是讨厌她。为了不让妹妹误会,苏流风摇头,并许诺夜里会去家府吃饭。如此,姜萝才肯破涕为笑。

想着姜萝,苏流风唇角微微上翘。

晚霞偏爱他,落在苏流风的青色外衫上,平添了几许煌煌的光,犹如神芒。

蒙罗在昏暗的屋内看得痴了,他意味深长地颔首,心道:奉果然是独得佛祖偏爱,一言一行都颇具禅意。

“还不曾恭喜奉新婚,你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心情是不是很不错?”蒙罗含笑,犹如慈爱的长辈一样,和疼爱的后辈说一些体己话。

苏流风也是体面的人,他笑着点头:“嗯,心情很好。今夜还要去三殿下府上吃席,我想尽量翻译得快一些,能回去得更早一些。”

“好。”

蒙罗捧出厚厚的佛典,端放于苏流风的案上。

屋内燃着木香,蒙罗打起瞌睡,盘腿,闭目养神,唯有苏流风一人在执笔用功。他要把翻译好的内容,书在一侧雪白的纸上。

明明厌恶蒙罗,脸上却不动声色。

苏流风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公主府。

姜萝为迟些时候来府上吃饭的苏流风忙活吃食,她鲜少有这样上心的时刻,吕厨娘买的鱼有没有活力、够不够新鲜,她都要逐一确认。冬天难得吃到一口绿的,她就花大价钱买了温棚菜,就连饭后的点心她都准备好了,冬枣、蜜桔、糖霜柿子,还有各式各样的蒸糕。

没办法,谁让她比先生有钱呢?

姜萝又想到前几日,苏流风难得上门一趟,递给她一个匣子,薄薄的两张纸,是房契。他把这一两年的月俸都攒下,勉强买下寸土寸金的京城坊市一两间铺子,送给她。

姜萝算了算,这得省吃俭用到什么程度,才能盘下铺子啊?

姜萝不免疑心囊中羞涩的苏流风,眼下更是连吃饭的钱都没了。她颤巍巍问:“先生手里还有余粮吗?会不会饿肚子?”

苏流风错愕,随之笑开:“不会,阿萝安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姜萝只能胆战心惊收下苏流风送的礼。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先生许诺她,往后月俸还给姜萝收着,他不擅长私下和官署同僚喝酒应酬,因此每月只要留一两银子给他傍身就好了。这样归府的时候,他沿街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还能给姜萝捎带点来。

这样节俭的郎君,落在赵嬷嬷眼里,那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好男人。

姜萝心疼苏流风,只能吃食上多多补给,再给他多裁了几件冬衣送去,必教先生吃饱穿暖。

赵嬷嬷看到姜萝为了苏流风忙里忙外,打趣道:“殿下如今也知道心疼人了!”

姜萝抿唇一笑:“嬷嬷取笑我,明明我待先生一直这么好呀!”

她盯着灶房铁锅里滚滚冒白色热气儿的鱼羹出神,心里想着苏流风,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原来,盼着亲人归府,也是一件能让人身心满足的事。

夜更深了,玄明神宫外,一片漆黑,唯有落雪的沙沙声。

窗外有一棵老梅花树,雪越大,花开越盛。身姿挺拔的郎君停下了书写,一停顿笔墨,蒙罗便从睡梦中惊醒。

他茫然了一阵,随后落地,朝苏流风走来。华丽的佛衣拖着金纹铺地砖蜿蜒而来,蒙罗全不管岐族佛子的规矩,赤足走在地面上。

他要亲眼看看苏流风翻译的佛文,学习更多推测天象之术。

待蒙罗垂首靠近的时刻,苏流风忽然眨了一下浓密的雪睫,随之,袖中利刃翻出,一下子抵住了蒙罗神官的白皙脖颈。

他忽然发难,打了蒙罗一个措手不及。

蒙罗惊愕:“奉,你为何对我痛下杀手?是想为你的族人复仇吗?”

苏流风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仇恨,也可能是因为对姜萝的爱慕。他知道蒙罗是隐患,早晚有一日,苏流风翻译完佛典后会命丧他手。

他做好了准备,毕竟为了保护姜萝而踏入玄明神宫那一刻起,他便命不由己。

可是苏流风运气真好,他和阿萝订下婚约,他将是阿萝名义上的夫婿。

他好高兴。

苏流风贪恋寿命,他想要活得更久一点。

那么,他只能选择不动声色杀了蒙罗。没了催命的隐患,他才能保全自己。

“抱歉,这是我不得已而为之。”苏流风淡淡道歉,没有多说别的。

蒙罗明白了,很快,他也笑了:“奉,你真的坠入情网了。你不像个佛,倒像个人了。”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很怪,有欣慰,也有怅然。

苏流风手上用了力,破皮绽肤,腊梅点点溢出。他对苍生怀有仁慈,所以下手会快,不会给蒙罗带来很多痛苦,这是以德报怨。

然而。

蒙罗却说:“奉,你可以杀我,但是你的残忍罪行,会拖累三公主。”

苏流风指尖一顿,“为何?”

“我早准备了一道神谕,只要我超过三个时辰没给保守神谕的族人发送信号,他们就会以我的名义,把神谕献给陛下。上面写了,我死于邪佛奉的手上,也就是身为恶鬼的你,苏流风。而姜萝殿下,乃诱惑邪佛出世的妖女,她不能留。为了大月朝的命脉与气运着想,请陛下务必赐死三公主。托你们岐族数百年积累的威信,皇帝会信我的。奉,你既然疼爱公主殿下,总不想她因你而死吧?”

苏流风抿唇,他那双美丽的凤眸里难得出现一丝浓重的怒气。

他冷道:“若我放了你,可否不要迁怒姜萝?”

“一切都因你的所作所为而改变。奉,我要的只是你,公主殿下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用处。”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听从你的吩咐。”苏流风缓缓收回刀刃,松开蒙罗,“请你不要伤害她。”

“如你所愿。”

一切又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厮杀没有发生过。

苏流风继续提笔,写上最后一段译文。风雪更大了,天气也渐冷了。

苏流风矛盾极了,既想陪伴姜萝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又怕她对他产生依赖,会因他伤心。他胸口生涩,隐隐裂开伤口,疼得难耐。

如果苏流风早晚有一日会死,那么他不想和姜萝有更多的往来,也不想她有朝一日回应他的情感,更不希望姜萝爱上他。

这样,苏流风死的那日,姜萝掉的眼泪就会少很多。

他想阿萝一直笑,不想她哭。

苏流风只是害怕,自己死后,没人哄得了她。

仅此而已。

今夜,公主府上那一锅鱼羹还在炖煮,而姜萝还做着能和苏流风平静度日的美梦,她思念先生,静静等他回家。

往后,她和苏流风日日团聚,也有自己的小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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