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崭露头角,令她们对后面来的人更为好奇。
入目先是豆蔻紫底杏花暗纹衫裙,再是银鎏金双雀簪。少女乌黑的发髻上,牡丹绒花斜插在耳畔,下坠清灵的海蓝珠玉,衬得眉心那一枚观音红痣愈发圣洁。
行走时,小姑娘一颦一笑皆娇憨灵动,漂亮到挪不开眼,令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这是三公主姜萝啊,果真貌美如花。
唯有陆观月见到姜萝的第一眼,整个人如坠冰窟,不住发寒、战栗。
她见过陆观潮宅院里的那个女人,眼前的公主殿下,分明是……这、这怎么回事?
陆观月心乱如麻,她暗下盘算了那个女人出府外住的时间,恰好和三公主回宫的日子对得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不敢说这些事。欺辱皇女等同于冒犯天威,他们陆家该死!
陆观月冷汗涔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尽量往人群躲避,不想和姜萝对上视线。
好在,姜萝压根儿没在意到陆观月这个小喽啰。
梅氏亲自搀姜萝入座,为她沏茶,奉上糕点,闲话家常:“殿下用的什么香露?闻起来倒清甜。”
话音刚落,屋里的小姑娘们纷纷递上耳朵来偷听。
她们穿不得皇家的衣裳与头面,打听一点宫中用的香方子,让手艺人仿造一瓶总不为过吧?
这话很合姜萝的意,她来赴宴的目的正是如此。
于是,姜萝笑道:“不是什么贵重香料,怕入不得夫人的眼。”
“殿下说的什么话!臣妇喜欢得紧,还请您不吝赐教。”
小姑娘们内心:“就是就是!不名贵才好呢,大家都能用得起。”
姜萝关子卖够了,开口:“这是取了潮州温柑碾的香方子,掺上初雪露水制的香水。我闻着醒脑,时常用它。”
“是宫中司饰司研制的新品么?”
“不,只是我最近寻到的一间小铺子,掌柜是外地人,卖的香露别出心裁,很有意思。”
“怎么说?”
“春日掌柜的会取常州蜜梅碾粉入香露方子,夏日取文州荔枝肉,秋日么则碾潮州栗子粉,冬日则是青州山巅雪莲……掌柜的见多识广,又爱穿行于山水之间,她在各地都有分铺,每个地域的特产果子都用香露封存,季季换新品果味香露,实在有趣。”
大家听得神往。
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城小姑娘,平日里根本没有往来州府的机会。这样的妙物,她们又怎会不心动呢?
况且,就连皇家都用了此等香水呢……这不就保证了品质上乘吗?
小姑娘们心痒极了,按捺不住买香露的心情,小声试探:“殿下,您的香露是在哪间铺子买的?”
姜萝笑吟吟地问:“怎么?你有兴趣?”
“小女、小女……”小姑娘不敢回嘴,怕姜萝讨厌被人效仿。她不敢当公主殿下的学人精。
怎料,姜萝脾气好极了,她爽快地道:“铺子名不见经传,叫‘玲珑香坊’,掌柜的姓赵。我不知她家还做不做外人生意,一般调香,我都会同她预先定下四季要用的果品,她么,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各地收购果子制香。”
私人订制么?这不就是和天家御用的布坊纹样一致?妙极了!
小娘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了想法:待今夜晚宴后,找这家“玲珑香坊”下单去!
姜萝见她们三五成群地议论,知道鱼儿上钩了。
她早早备好了四季香方单子,只待小娘子们寻上蓉儿接洽,给钱订单,便能制造香露送货京中了。
既是宰杀高官家财,她自然要擡高香露市价。到时候,姜萝各家捞一笔,足够生意开张,在京中站稳脚跟。
今日的宴会,于她而言,也是妙极了呢!
女孩们生性活泼,初次会面,不过拘着小半个时辰,很快又结伴赏花去了。
姜萝无意摆公主架子,同小娘子们亲和地来往。在她眼里,漂亮的姑娘都是小孩子,有眼缘的孩子就送点首饰,不喜欢的就敷衍笑谈几句。
原本围绕在陆观月身边的小娘子全换了人奉承,就连陆观月倾慕的王宝哥哥也被梅氏领去给姜萝见礼。
“见、见过三公主殿下……”王宝一见仙姿佚貌的姜萝,红了耳根,结巴地行礼,连眼睛都不敢乱瞄。
分明是对姜萝有意。
陆观月气不打一处来,眼睛都要看红了。
她的眼眶起了潮意,借口身体不适,要回府上休息。
嘴上说要走,脚上又忸忸怩怩,半天不动作。
陆观月原想着宝哥哥来嘘寒问暖一番,她就原谅他的“变心”。天晓得王宝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陆观月怨怼的眼神,一门心思扑在姜萝身上——母亲说了,若他能虏获三公主芳心,她可能是他未来的妻。
姜萝全然不知这些宅院里的腌臜心思,她只是得体且平等地宽待在场每一个人。
陆观月归府后大哭了一场,陆老太太亲自来哄都没用。
她伏于陆老太太膝上,抽抽噎噎:“娘,那个狐貍精居然是三公主姜萝!她蛊惑了哥哥还不够,竟还敢勾引宝哥哥!”
陆老太太从陆观月呜呜咽咽的话里听了半天才懂关窍,她大惊失色:“什么?!她竟然是皇女?”
陆老太太可没忘记姜萝被划伤脸颊时,那一双凶恶的眼睛。
明明是柔若无骨的小姑娘,眼睛却满满不服输。
下颚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也无畏无惧,笑起来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她怎会善罢甘休呢……
陆老太太感到后怕,她捂住了女儿的嘴,道:“阿月,我们是开罪过天家的人,可不敢再得罪公主。这些旧事,你忘了吧,也不要去触公主霉头。”
明明是炎炎夏日,陆老太太的脊背骨都发凉,仿佛窝在了一蓬蓬厚雪之中。
阴晴不定的皇家啊,她的丈夫就是死于君主的手下,她不敢再争,不敢再招惹。她不能再失去儿子陆观潮了。
陆家元气大伤过,再经不起风雨了。
也是凑巧。
而晚归的陆观潮听了奴仆们的通禀,本想来哄妹妹高兴。
怎料他刚行至屋檐下便听到这么一桩辛秘。
陆观月背着他欺负过阿萝……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他都疼。
郎君的脸比平日还要冷峻,负于身后的手转了转玉扳指,迈入屋里。
陆观月看到兄长,带着泪痕的俏脸呆滞。
还没等她喊出“哥哥”,陆观潮已然沉着脸,扣住陆观月的腕骨,扯她回了房。
陆观月从来没有被兄长粗鲁对待过,一时惊得哀嚎:“娘!大哥!你要做什么?!”
陆观潮不言语,他只是丢陆观月回了闺房,又命奴仆们锁上房门:“罚二小姐禁闭半月,不得出房门,违者……杖刑五十。”
丫鬟们顷刻间跪下了,恭恭敬敬道“是”。杖刑五十啊,那就是死罪!她们还想活着呢……
房中的陆观月不知兄长为何待自己刻薄,她奋力拍门,哭喊:“哥!哥!我是你亲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陆观潮冷声问:“那日,是你说服母亲,唆使她去寻阿萝麻烦的?”
若非陆观月添油加醋怂恿母亲,姜萝又怎会受伤出府。倘若她没有住在府外,或许陆观潮和姜萝的关系还有斡旋的余地,他还能拥有她。
陆观潮以为一切都是姜萝精心设计的计谋。
哪知,令他爱而不得姜萝的罪魁祸首,是他的亲妹啊!
陆观潮错怪了姜萝。
他也如阿萝所说,他生性多疑,刚愎自用。
他其实,从未相信过她。
难怪阿萝会失望……
屋里。
陆观月后知后觉明白了,兄长是因姜萝的事迁怒自己。
一个两个,全被姜萝迷住了神魂。
她后悔,也愤恨:“哥!那个姜萝有什么好的!她比你妹妹还紧要吗?!我可是你的家人啊!”
“闭嘴!”陆观潮手背青筋微颤,他重重闭眼,鲜少对亲人发很大的火气,“陆观月,你别忘记,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
今日大公子厉声呵斥陆观月,可见是真动了怒。
屋里静下来,陆观月想起家道中落的旧事,不敢再喊。
而陆观潮缓和了心绪,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快步离开了后宅,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