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怎么感觉殿下像是心疼自家夫婿,连冬日制袄子的棉花与布匹都管上了。”
听得这话,蓉儿呼吸一窒,瞥了一眼赵嬷嬷。
赵嬷嬷接过厨娘手里的松子烧饼,道:“殿下的事,轮不到咱们做奴才的人碎嘴。若是真相中了苏大人,倒也不妨碍是一桩美差。苏大人乃寒门子弟么,虽官职不高,但位卑言轻也有它自身的好处。只要殿下能拿捏住了,往后苏大人感念殿下的提拔,自然体贴妻子,肯安稳度日。毕竟尚了公主,有天家当岳家,量他也不敢欺负公主。倘若寻了高门大院里的贵人公子,那可就难说了,都是金枝玉叶作养大的,哪里懂谦让殿下,往后成了怨侣,皇婚又不能说和离就和离,那才是平白受气!”
赵嬷嬷这番话倒点醒蓉儿了。关于姜萝的过往,她可比所有人都知道。大公子陆观潮霸道蛮横,当初姜萝被囚于别院里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就是尊卑身份带来的难处。
如今姜萝成功出逃,蓉儿也为她感到高兴,可不能再身陷囹圄里头,受那份罪。
她附和赵嬷嬷的话,煞有其事地颔首:“嬷嬷高见!这样说来,苏大人确实是驸马都尉的不二人选。特别是他刚刚步入官场,处处都要天家提携,若真能与皇家联姻,指定会把殿下看成了眼珠子珍爱。往后咱们待他可客气点,不能坏了殿下的美满姻缘。”
“正是这个道理了。”厨娘也点头,她心一横,拍拍胸口,道,“我再去烤几百张饼子,可不能把咱们未来的驸马爷饿瘦了。郎君壮实些,瞧着才喜人。”
这话听着……话糙理不糙,但总有哪里不对劲。
事后,赵嬷嬷外出一打听,这才知道府上厨娘从前的家业乃是养猪,她祖宗几代都是搞畜牧行当发家致富的,顺道子孙后辈拓展了厨艺。
宫中的事暂且搁置,姜萝打起精神,猜测仇家的下一步计划。
她不认为陆观潮和姜敏会善罢甘休,她得随时留有后手。
姜萝想起了武艺高强的折月,唤他入花厅会面。
折月从前的旧行头已经被姜萝做主丢弃了,身为公主府的一等侍卫,姜萝特地为他置办了一身青织金妆花缎曳撒袍衫,类似武将穿的飞鱼服,但他没有武职在身,不能着飞鱼纹。
少年郎打扮后还挺英武气派,姜萝又给他准备了一柄绣春刀,供他连同那一把长剑一块儿挂在腰间。
一见折月,姜萝便笑眯眯地问:“公主府上住着如何?”
对于折月来说,姜萝这个姑娘太神秘莫测,但她待他很好,在她身边办差事似乎也不赖。
至少,工钱涨了?
折月抿唇:“还不错。”
“吃得好吗?”
“嗯,厨娘煮的饭菜比殿下煮的那碗面好吃多了。”
姜萝郁闷:“折月,你好伤我的心。”
“……”少年垂眉不语。
“我找你来是有事想问你。”
“殿下请讲。”
姜萝觉得口干,倒了一杯茶啜饮:“陆观潮身边,有多少名像你这样的暗卫?”
她在调查陆观潮麾下的势力。
折月想了想,道:“属下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姜萝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别光站着,坐着说。我早说过了吧,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甭管姜萝这话里有没有机锋,反正折月不懂,也懒得懂。少年冷淡极了,油盐不进,主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说是愚忠没心眼,又像是全心全意信赖姜萝。
折月听话地坐到凳子上,道:“属下只知道,陆观潮似乎掌控着一个名为‘明月堂’的组织。组织一共十个堂口,我是第七堂收留的人。陆观潮命第七堂的暗卫自相残杀,最后幸存的人,跟他走。再后来,我被他委以重任,用来看管殿下。”
折月对那一夜的记忆很模糊,他只知道,他不停挥刀,不停斩杀。
残肢如山,腥臭呛鼻。
皎洁的月亮糊上了一层血色,血味浓郁。他身上沾满了淋漓鲜血,到处都是红艳艳的颜色,唯独头发是浓稠的黑。
最后,折月发现,是他的眼睛里溅上了敌人的血,因此看什么都覆了红膜。
他不过是陆观潮豢养的狗,是杀人的利器。
折月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他只要懂事,能听主人的命。
姜萝是第一个问他生辰,并且为他煮面庆生的人。
她把折月当成普通人。
听了这些事,姜萝了然。
她问:“那么,陆观潮如何掌控你呢?你武艺这般高强,他不怕你叛变?”
闻言,折月的冷眸有了一丝难言的情绪:“他让手下人服了毒,若无解药解毒,暗卫们必死无疑。”
“那你……”
“我并没有服下。我只是无家可归,但不代表,我愿意受制于人。”
“你没吃药,还骗过了陆观潮?你好聪明。”姜萝惊喜,这代表折月没有性命危险。
但很快,她又语塞。那折月被她用一碗稀松寻常的面就勾走了,他到底算聪明,还是不聪明啊?
“过奖。”
姜萝给折月倒了一杯茶:“若无解药,你们多久会出事?”
折月:“大概两三个月后?”
“那么这两三个月内,陆观潮料定你会回去找他。折月,你能杀了陆观潮么?”
折月一怔,摇了摇头:“他身边还有其他明月堂的高手埋伏,我近不了他身。”
姜萝不怀好意地道:“既如此……折月,我有一个好点子了。往后可能要劳累你一回,帮我做一做黑白通吃的线人了。”
“殿下不怕属下回到陆家以后……叛变么?”
好问题,震撼人灵魂,姜萝被他噎了一下。
很快,姜萝狡黠地笑,虎牙尖尖,泛起银芒,“你不会的。毕竟公主府的待遇比陆家好多了,伙食也香,不是吗?”
“哦。”折月抱臂,高冷依旧,不置可否。
姜萝肉疼:“好吧,如果陆观潮想收买你,给你擡高了待遇,你尽管回府上和我说。且安心吧,我给你的工钱,定比陆家,高上三倍。我,大月王朝三公主姜萝,跟了。”
“好。”折月满意,“江湖中人,还是讲道义的,殿下请放心。”
“谢谢你啊。”被属下敲诈了一回的姜萝,心疼钱财之余,眼眶也泛起一层泪雾。
“不客气。”少年郎消失于苍茫月夜中。
姜萝望月抹泪的情形,正巧被入府授课的苏流风瞧个正着。
俊美无俦的郎君好奇地看了一眼妹妹,温柔搭腔:“殿下为何双眸含泪?”
姜萝吸了吸鼻子,佯装饱读诗书的文化人:“主要是月色很美、很凄清,触景伤情。”
“哦,我尚且不知,昨夜连千字《颂月赋》都念不通顺的公主殿下,今日竟开了窍,有了文人诗意,懂赏月、品味人生了。”苏流风含笑,难得同姜萝开了个玩笑。
姜萝不傻,自然是记起昨晚闹的笑话——
夜里,暮色四合,月凉如水。
苏流风要她念书,而姜萝饥肠辘辘,目光发直,盯着菊花瓣儿银盆里的糖霜圆饼出神。
苏流风轻轻叹气,严苛问姜萝,“殿下究竟有没有专心听我解析诗赋?又为何凝望糕饼发呆?”
姜萝忸怩了一阵,开口:“先生有所不知,诗中赞颂的月亮与糖霜饼确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正是在思索其中妙法,一时走了神。”
苏流风来了兴致:“哦?这个说法倒是新奇,殿下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都是——又大又圆。”
“……”苏流风面色一僵,春山如笑的美郎君头一次脸上结霜。
唉。
他不免疑心自己的教育方针出了问题,竟养得姜萝天真愚钝,却又娇憨可人。
舍不得责罚,亦不忍心她挨饿。
至此,书是没继续念了。
苏流风和姜萝的课堂,又成了兄妹间围炉烹夜食的好时光。
待姜萝吃了许多烤羊肉串子后,苏流风在羊膻味的熏陶下,清楚意识到一事——他被姜萝带累,辜负圣恩,甚至是纵容家妹,抗旨不遵。
头疼,苏流风按了按眉心,委实是头疼。
“先生,把那个胡椒粉递给我,羊肉上再添点蒜蓉,哦,年糕别忘记烤。”
“……是。”
疼爱公主殿下的纯臣苏流风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流合污了。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