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
见她不起,沈清语也不强求,她静静瞧她片刻,眸中忽明忽灭,最后回归一片沉寂,许久后,她道:“绝尘崖弟子众多,资质出挑的更是数不胜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没有我,有何区别?你让掌门再选一个便是,何苦揪着我不放?”
她这番话说的很平静,却也很认真,没有半点赌气的意思。
换做以前,她打死也说不出自己可有可无这种话,她在乎沈玉寒,也在乎绝尘崖,愿意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得到他们所有人的认可。
曾经,绝尘崖或许稀罕她,毕竟双灵根少见,她天赋又高,但凡是爱才惜才的都会稀罕。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被废了修为,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十分难得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沈清语眸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处,眼神复杂,夹杂着些许痛色。
要是在她刚被逐出师门时,有人来找她,让她跟他们回去,说她们相信她,她或许还会动摇,还会渴望,甚至会十分欢喜和感激。
可三年过去了,她曾经那些微乎其微的期待渴望,早在一场又一场刺骨的疼痛中熄灭。
听沈清语这样贬低自己,云沉月急道:“少主这样的资质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个,怎能是别人随意可代替的?”
闻言,沈清语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知道,她这辈子就算再怎么勤修苦练,修为也再难精进,更别说登顶了。被人超越不过是早晚的事,要是绝尘崖的人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定然不会这样说。
哪个门派会要一个修为再也无法精进的弟子?
想到此处,沈清语顿时一个激灵,原先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在此刻清楚起来。
是啊,哪个门派会要一个修为再难精进的人?绝尘崖难道不知道吗?既然知道,又为何三番五次的来找她?
而上次,云沉月来找她时,似乎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她被逐出了师门。
种种疑惑从沈清语心底闪过,她心中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她眸光一闪,对地上的人试探道:“当年我离开后,掌门是怎么说的?”
云沉月根本不知道沈清语在试探她,以为她回心转意,连忙将她走后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少主当年离开后,掌门立刻就让人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少主闭关,就连与绝尘崖交好的门派都不知道,这三年,我们都在暗暗寻找少主。”
沈清语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多问,这些事与她之前知道的没什么差别。
云沉月从小跟在沈清语身边,沈清语问话向来有问必答,甚至能将前因后果都说一遍。
“另外,长明仙尊还抹去了众弟子关于劫生塔的那段记忆……”
听到这,沈清语脸上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云沉月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她下意识地觉得沈清语此刻的神情很可怕。
沈清语平时的清冷模样就能镇住绝尘崖的一帮弟子,此刻沉着脸越发骇人,她冷着眸子问道:“你刚才说沈玉寒抹去了众弟子的记忆,为什么?”
沈清语太过生气了,以至于她是连名带姓地称呼那个她曾经最敬重的人。
云沉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解释道:“长明仙尊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少主的声誉,不想让少主遭人非议,这件事也就门中的长老以及一些入门弟子知晓,其余人一概不知。”
听到这个理由,沈清语差点气笑了,她俯下身,一向冷淡的眸子对上了云沉月的水波杏眼,云沉月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怨恨。
威压随之而来,云沉月整个人都绷紧了,她听见沈清语冰冷的声线在空气中响起:“我犯了什么错,需要他来维护我的声誉?”
云沉月想往后面退,可沈清语锋利如刀的眼神,让她不敢动弹,她结结巴巴道:“少主不曾有错,是、是沉月的错……”
“是啊,我不曾有错,既然如此,我的声誉又何须他来维护?”
不待云沉月答话,沈清语便站起身来,留下一个瘫软在地的旧日同门。
明明是夏日渐长、绿意渐浓的季节,沈清语却感觉一阵头晕眼花,从头到脚的凉。
沈清语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怕面上再冷,心也是热的。沈玉寒对她的不信任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又细又长,哪怕看不见,却时刻痛着。
她到底是希望沈玉寒是信她的,哪怕只有一丝的信任,她也是满足的。
可云沉月的话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盆冰水,没有征兆的泼了下来,从头到脚将她浇了一个彻底,她甚至没有躲的机会。
沈玉寒不信她,从头到尾都不信她,但凡他肯相信她,她都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维护她的声誉。
被扎多了可能就不痛了,沈清语记接着问道:“还有吗?”
云沉月将这些年绝尘崖发生的事都仔细的说了一遍。
说完,她悄悄看看了沈清语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她忍不住替长明仙尊说话:“少主,长明仙尊虽然罚了你幽明之刑,但他也是为了压下众弟子的议论,他这些年很挂念你。”
长明仙尊那么无心无情的人,这两年却也不闭关了,甚至单独出去找少主,她常常能看见长明仙尊站在沈清语曾经练功修行的后山发呆,整个人比从前越发的孤寂。
云沉月还在为沈玉寒说好话,丝毫没注意到神情大变的沈清语。
只见沈清语一双桃花眼猛地睁大,满是惊疑地打断正在说话的云沉月,“你是说幽明之刑”
说话间,她还抓住了云沉月的手臂。
云沉月心思细腻,一下子就觉察出不对劲,她虽不晓得沈清语为何会对曾经受过的刑罚那么在意,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疑惑压下,如实答道:“少主你当年被长明仙尊罚了幽明之刑,还是风城长老亲自责罚的,少主你忘了吗?”
沈清语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愣在原地,脸上倏地白了起来,还有些许微微颤抖。
忘了吗?她怎么敢忘
罪魂阁里,短短数日,三日黑暗,剩余的全是漫长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踉跄地站起身,侧过脸去,不想让人发现她此刻的异样。
在云沉月看不到的地方,沈清语眼中一片杀意。
到现在,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她被风城算计了。
幽明之刑也是绝尘崖对待犯错弟子的惩罚,这个刑罚不算轻,刑罚跟五行杀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在弟子体内打下咒术,幽明之刑只能让人的经脉在一段时日内受尽痛楚,元气大伤,中间虽然很痛,但不会伤到灵脉根本。
而五行杀纯粹是冲着要人的命去的,活不活得下来另说,哪怕活下来了,灵脉也废了,跟一个废人也没什么不同了。
幽明之刑不算轻,但比起五行杀来简直可以说是手下留情,格外开恩了。
云沉月突然想起一件事。
两年前,昭离剑突然暴动,剑声长鸣,随后像一道流星一样划破长空,没了踪迹。
那夜,长明仙尊追踪无果,一下子老了很多。
想到这里,云沉月不禁多嘴问道:“少主,昭离剑两年前突然离山,是你出了什么事吗?”
昭离剑是沈清语的命剑,命剑与主人心意相通,主人要是危险,昭离剑才回那样不安暴躁,那夜的剑鸣声响彻整个苍梧山,沈清语定然是遇到了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才能让昭离剑发出那样的声响。
沈清语压下心中的怒气,过了许久才道:“昭离是我的命剑,它来找我,是情理之中的事。”
该知道的事,她知道的差不多了,她现在没心情应付云沉月。
她将自己从一片混乱中抽出身来,道:“绝尘崖我不回去,你也没必要离开绝尘崖,陆远归既然知道你当日所为,我无话可说,来日有祸事,也是他自找的,你既然不愿意说出当年的实情,我不强求,但当年的事,我不会放弃追查,我若查到,定然要那人付出代价。”
沈清语指着门道:“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说完,不待云沉月反应,沈清语便直直进了屋,连同门一块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