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只好忐忑而归,把柔然的条件,告诉了宇文泰。
宇文泰又来找你。
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宇文泰,他来跟你,他的打工皇帝说话,居然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他说,柔然同意……和亲。
你说,好啊,柔然可汗选了名册上的谁?
他说,不是……名册上的人。
你说,那是谁,是丞相您帐下的某人吗?
他说,不是……
那…是滞留在东魏方面的宗室吗?或者在南梁避难的哪一个?
都不是。
那……
是你!
丞相,您开玩笑。
虽然你也知道,你的这个丞相,从来不开玩笑。
你看宇文泰不说话,气氛颇为尴尬。于是你说,要是堂堂柔然公主,只做个贵妃,恐怕意义,也不大吧。
宇文泰一听你这话,让他有机会接茬,于是赶紧见缝插针:所以,柔然的条件是,要您废了乙弗氏,立他们可汗的女儿为后!
嗡!
你脑子里一声闷响!心头无比慌张,愣了好半晌,才起身跨到宇文泰面前,弯下腰,晃晃他的肩膀,想想这样,好像有些不合适,却又不晓得,又该怎样才算合适,心里一急,最后干脆扑通一下,跪在宇文泰面前,声音颤抖着对他说:丞相,大丞相啊,宇文大丞相,咱们不要跟柔然结盟,不要这个外援了,行不行?咱们不着急,以您的文韬武略,相信假以时日,咱们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力克高欢。啊?咱们不和这个亲了…好不好…
宇文泰不看你,只望着天花板,似乎无动于衷。
你又开始轻轻摇晃宇文泰的肩膀,就像这样摇,就能够摇出一个,装着救你逃脱妙计的锦囊。
这时候,你多希望,你哀求着的人,不是宇文泰,而是高欢,他总是温情的,他才懂得,人世间的伤感,他做事,不像这宇文泰,从来不屑于,在人情世故上,过分纠缠,把人的正常情感,看得太淡。
宇文泰被你摇烦,只好说:陛下,请您相忍为国!
你却一下子怒了,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宇文泰吼道:什么相忍为国!宇文泰,你自己好好想想,这种荒唐事,也算是为国?真要这样做了,岂不让全天下,笑话我们无耻,笑话我们软弱?
你说的无耻、软弱,刺中了宇文泰的心窝,他也自尊心受挫,情绪也随之炸锅。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低声音对你说,陛下,我只是来通知你,不是来问你,是否同意!
说罢,宇文泰拂袖而去。
你在他身后,高喊了一声:滚!
宇文泰稍有停顿,就像听见了背后,有一只小白鼠,突然吱了一声。
你瘫在大殿上,兀自哭泣。你想着,当年不想去折腾世事,是为了保住你这个小家,后来又任由世事折腾,也是为了,保住你这个小家。
难道这,错了吗?
昏昏沉沉之间,你似乎看到了妹妹元明月,她在冥冥之中,冲你摇头。
你跪着向她,谢罪。
她说,哥哥,妹妹不是怪罪你,而是叹息你,叹你当时,就不该向他让步,你让出第一步,他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最终逼得你,望断天涯无路……
妹妹消失了,你看到的,是你的妻子,你摸摸她的脸,确认这是现实。
你搂着她,放声大哭。
妻子问你怎么了,你却不想陈述。
其实,大殿上的事,早就有人报告了乙弗氏。
她一边抚摸着你的背,一遍一遍地,从脖根到腰身,一边哽咽着对你说,不要紧,不要紧,宇文丞相,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你别和他恼。
柔然公主,只是想要这个皇后的名分,那我让给她就是了。
我去寺庙里,假作出家为尼,你时常来看我,这样,我们其实,也还是夫妻……
你哭得更大声。
没有比妻子的办法,更好的办法。
你照着她说的做了。
相府里的宇文泰,放心了。
草原上的郁久闾阿那瓌,点头了。
十六岁的柔然公主,嫁过来了。
晋阳城的高欢,害怕了。
热热闹闹的大婚典礼上,你满脑子却是,寺庙里的冷冷清清。
洞房花烛之夜,你就去了寺庙,陪妻子念诵佛号,求取一点可怜巴巴的福报。
你天天都去寺庙。
新皇后问你,你只说,你信佛。
新皇后打听到,你去寺庙,是去找你的原配老婆。
新皇后愤怒,写信向她的父亲,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诉说。
郁久闾阿那瓌气恼,率领十万柔然铁骑,南渡黄河。
宇文泰眼见和亲大计,即将弄巧成拙,只好点起疲惫不堪的关中军,前往北方,准备彻底翻脸之后的争夺。
临行前,你去送他,他却狠狠地,白了你一眼。
他勒令你,把乙弗氏,送出长安,送往秦州(今甘肃天水),这样至少,你不会天天去,可以和新皇后,行夫妻之实了。
你只好从命。
你很能干,新皇后很快怀孕了,宇文泰把这个喜讯,飞马通知即将做外公的郁久闾阿那瓌。
然而,他依然,无意退兵。
问他如何,才肯退兵?
他说,要取乙弗氏的性命。
宇文泰不想再跟你矫情,直接把这个条件,告知了远在秦州的乙弗氏。
乙弗氏,明白宇文泰的意思,莫要等他动手,自己该走就走。
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说罢,三十一岁的乙弗皇后,开始自尽。
她平躺在床上,叫人用厚被褥,摁住她的面部,慢慢地将她窒息而死,赴死的路上,她满怀苦楚。
旁人都不明白,乙弗皇后为何,用这种痛苦又奇怪的方式自尽。
可你明白,妻子是想告诉你,她的死,不是自愿的。
可他宇文泰,写上来的报告,说的就是你妻子,是自愿赴死啊!
他说是,这么着。
你又能,怎么着?
郁久闾阿那瓌退兵了,决意赴死的关中军,长舒了一口气…
你的妻子,就这样,以自己的死,解决了一个电车难题。
你找宇文泰要钱,要很多钱。
宇文泰问你,国家困难,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说,皇后这种死法,自然不能以礼安葬,你想建造石窟,用以安放她的棺椁,也不送回长安,就建在秦州麦积山。
宇文泰这回,终究是心头有愧,也就同意了。
石窟的建造过程中,你无数次地否决了工匠们,关于石窟主佛的设计图纸。
工匠无奈,只好问你,想要的主佛,是什么样子。
你哭着说,主佛的样子,要像你的妻子,大魏皇后乙弗氏。
工匠再次献上图纸,你看见那图纸上的眉目笑容,果然是你如今无处可去,只能在你梦里暂栖的妻子。
旧皇后离去,新皇后却为此心神不宁,她总说夜晚的宫殿里,到处都能看见乙弗氏。
你烦她,反问她,在哪呢?我倒真的想看见。
你知道吗?她,其实也是无辜的。
无辜的她,心情愈加阴郁,最后引发难产,流血而死。
她也才,十六岁。
柔然公主难产离世,他的父亲郁久闾阿那瓌,对此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两国和亲的事,自然也就不必再提。
彻头彻尾的一场悲剧,或者闹剧。
从此以后,每一次上朝,你,这只小白鼠,都红着眼睛,看着他宇文泰。
那无声怨恨,让宇文泰,无地自容。
面对皇帝的悲愤,两位皇后的冤魂,这闹剧的主谋宇文泰,追悔莫及,羞赧万般。
没人的时候,他自己,也哭过好多次,打自己耳光,打了好多次。
好多事,你得狠狠地哭过一场才明白,你要想真正强大起来,就不能舍弃尊严去求外援,要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宇文泰,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