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2 / 2)

无女之地 九十九六七 4882 字 6个月前

生种细胞失去了一切响应,如今似乎大量注入新人类的血液,生种细胞也很难给出任何回馈。

月伯顿时有些颓废地在玄千两的床边坐下,用手撑在额前,垂着眼看着地面。

如今的结果,是否是因为自己太过于自信了?

以为父亲将一切实验记录留给了自己,便是肯定自己拥有完成实验的能力?

玄千两当初并不想参与这场实验,是自己,连哄带骗,将她拉入了局。

说是合作,但其实这场合作并不公平。

他月伯是耀星大陆的人,他生来便被诅咒,是命运既定的将死之人。

虽然命运对他不公,可对玄千两更荒唐。

玄千两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她被这个世界绑架,本应该回家的她,不该成为这个世界诅咒的容器,不该接受这个世界诅咒的实验,变成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

“你哭了吗?”

就在这时,微弱的女声从床上传来。

月伯恍惚间擡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滴泪从眼眶滑落,挂在下颌上摇摇欲坠。

“抱歉。”月伯喑哑着嗓子低声道,“抱歉,你的身体……”

“实验,进行不下去了吗?”玄千两问。

“抱歉……”除了道歉的话语,月伯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就知道……”玄千两呢喃着,“我就知道肯定不会顺利的,自从来到这世界,我什么都不顺利,这个世界克我,真的特别克我……”

“抱歉……”

“算了,就这样吧,我想晒太阳了。”玄千两用力侧了侧头,望着头顶刺目的白炽灯发呆道,“我感觉,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你没办法见太阳,外面的环境是……”月伯欲言又止。

“我已经,虚弱到,连无菌仓都无法离开了吗……”玄千两知道月伯想说什么,“我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抱歉……”

“哎,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玄千两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痛苦太久了,她已经麻木了,“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感觉这场实验一定,不会成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感觉一定会变得很糟……”

“抱歉……”

“带我出去吧……”玄千两道,“反正也是这样了,带我出去吧,我想看看太阳,至少,至少……”

玄千两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月伯:“至少天上的太阳,和我家的是一样的……”

月伯说不出话,却也无法再继续拒绝这样的请求,只能应声起身,命卓曜取来一身类似于太空服的无菌仓服装,他亲手为玄千两小心翼翼地换上,然后谨慎地将她抱到轮椅上坐下,推着她向外走。

第九实验室有很多道门,轮椅每通过一道门,就会发出“叮一声响声,随后,大门向两边打开,前方又是安静、漫长的白色走廊。

玄千两的轮椅不断地通过大门,她的耳畔不断地响起“叮”声,她的眼前一直都是望不到头的长廊。

“还要走很久,是吗?”轮椅上的玄千两问。

“嗯。”身后的月伯轻声回答。

“真远啊……”玄千两呢喃道,“总以为快到了,可是,一扇大门打开后,又是另一扇大门需要抵达,虽然是你推着我,但我看都看累了……”

说着,玄千两轻咳两声,她的胸口不太舒服,这些日子一直呼吸不畅。

“那还出去吗?”月伯低头问。

“当然了。”玄千两轻轻仰头看他道,“都走到这里了,对吗?”

“……”月伯重新擡头,在保持轮椅平稳的同时,稍微加快了一些脚程。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抵达了地面。

今天是个大晴天,虽然外面空气湿冷,但阳光明媚,这对于科都中部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在第九实验室的周围,是圣女研究部下属的疗养机构,这里建造得很早,保留着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时期的建筑风格,周围的树丛成荫,林叶茂密,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玄千两很喜欢这种声音,这会让她想起小时候。

放学时偶尔会绕道路过武康路,随便找一个马路沿坐下,捡起地上掉落的枫叶中最红的那片在手里一边摇晃着,然后一边看着那些外地来的摄影师和游客在那里拍照和凹造型。

随着一阵风袭来,树影摇晃,斑驳的光洒在那些大人的身上,构成一张漂亮的照片,构成一幅惬意的景色,构成一个散漫而悠闲的童年的下午生活。

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会想到,未来的自己,会在另一个世界,变成这副模样?

“好久没见太阳,眼睛好痛。”玄千两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回避如此夺目的阳光。

月伯则伸出手臂,轻轻遮在玄千两的视线上方,为她挡住直射的阳光。

“去旁边一点吧,那边没有光。”月伯说着,单手将车子推到了一旁。

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玄千两才重新睁开了眼睛,月伯则放下手臂,静静地仰头望着头顶的婆娑树影。

“阳光真好啊……”玄千两说。

“嗯。”月伯应着。

“你喜欢阳光吗?”玄千两问。

“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月伯回答。

“那,你会因为贪恋这样的阳光,而害怕实验的进程吗?”玄千两又问。

“……”月伯低下头,有些意外地看向玄千两,像是意外她会做出这样的提问。

“我觉得累了。”玄千两道,“累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思考,会觉得,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月伯沉默片刻道:“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不是哦,这就是我,我这个人从小都是这样。”玄千两呢喃着道,“我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城市中产,喜欢利用自身的条件、眼界和资源,搞一些合法的投机取巧的事,我在地球的人生,也一直是这么过的。

为了吃政策红利,十几岁就来到上海工作念书的我爷爷,要求我爸爸继承哈萨克族的身份,才让我理所当然成为了哈萨克族人;

为了高考加分,我去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去参加游泳集训考国家二级运动员,去搞各种合法加分手段;

为了将别人十年的事业进程压缩成三年,我根据家里安排,选择了当时平均学历偏低的护理专业,然后去国外用一年时间镀金,我在国内读研联合培训的医院就是我大伯任高管的医院,只要毕业我就能空降护理部,不吃一天临床工作的苦……

可是,因为习惯了投机取巧,我也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

我只要遇到无法走高速通道解决的事,就会下意识产生一定要快点解决这件事的想法,要么就会像之前那样,被逼急了冲一把,想着直接冲过去,而如果冲不过去的话,就会又想要破罐子破摔……”

玄千两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就像当初对着那个天野射箭,可能别人以为我是战士,为了朋友和自己站了出来,但是实际上,可能我当时脑海里想的就是,我要射/死你这个王八蛋,要是没射/死你,刚好,你就直接杀了我算了,烦死了不活了……”

“所以……”玄千两又长叹一声道,“如果,还有什么路可以走,你就走吧,反正我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已经没有脾气了,只要你不会因为贪恋太阳而中途退缩,我就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当然,如果你后悔走下去了,我除了骂你是个懦夫,也没别的办法了。”玄千两看向月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对我来说,人生不是一场目的,而是一场旅途,当你都走到一半开始犹豫的时候,应该是因为,曾经有过很多美好的沿途风景,你想了起来,然后,放不下了吧……”

月伯听到这里,垂下眼帘,沉默。

即使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注定的命运,即使可能从生来就被家族背叛、被父亲背叛、被所有人背叛,即使这一生充满了谎言,即使身体里面埋着至亲的人亲手种下的定时炸弹……可是,当面对恰尔的邀请时,他还是会犹豫。

犹豫是否要从这一刻开始,放弃可以坐在科都温柔的阳光下平静地吃着午餐、吹着微风、听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安稳生活。

曾经一直认为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不值一提,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可真的当恰尔递来放下一切追寻心魔的橄榄枝的那一刻,又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其实也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幸福。

原来如此,是他害怕了。

这时候才开始害怕会失去一切,害怕连现在仅拥有的也一起丢掉。

明明早就知道死亡是迟早的事,但依旧还是会害怕死亡的到来。

原来如此,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一个被赋予了预言之子身份的普通人。

而他怕了的情绪,被玄千两清楚地感觉到了。

所以,玄千两才说了些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月伯有些颓丧地垂下头,而就在这时,玄千两艰难地擡起手,轻轻地搭在月伯的手背上。

“没关系,还有我呢。”玄千两轻声道,“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可能以前我们还能继续得过且过,可是门已经被打开了,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你曾经当着我的面对陈梵说过,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就像现在的我们,只能守住一片我们想要守护的风景。

那么,非要二选一的话,你想要守住的风景,是什么?”

月伯闻声,擡头看向玄千两,看向她瞳孔中倒影的自己。

和曾经那个表面精致实则双目虚无的男人不同,此刻的自己,虽然着装略显不修边幅,可是眼里是有光的。

平静的午后确实让他长久以来都活在表面的安逸当中,可是,漫无目的的生存、不断自我内耗和自我怀疑的精神状态却在一直消耗他的意志。

消失的该希亚家族到底在哪里?父亲为什么来到自己身边?被引爆的实验室到底开发出了什么?父亲把这些实验内容留给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种植在他身体里的血管又是否是一条定时炸弹?

以及,父亲和他的朝夕相处,到底是真情实意的陪伴,还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

还有,纠缠他一生的那句预言,到底背后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正如同恰尔想要探求他自身人生苦难背后的意义那样,他也有困惑的内容和想要解开的谜题。

这些谜题构成了他的一生,组建了他的回忆,给予了他爱过、质疑过和永远无法忘记的家人。

相比这日复一日这安逸却又令人麻木的午后,追随答案路上的他,才再一次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所以,或许,玄千两离开实验室时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既然已经迈出那一步了,那就走下去吧。”

片刻后,月伯整理好了情绪,对玄千两道:“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我不会让你死,我不能半路抛弃将生命交给我的人,抱歉,让你紧张了。”

“哼……”玄千两一直很平静的表情随着一声有点类似于撒娇的嘤/咛声瞬间垮塌,紧随而来的,是她绷不住的涕泗横流——

“我还以为你中途怂了……呜呜……呜……我就在想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快残废了你突然开始迷茫了……我在想你要是真放弃了我要诅咒死你这个王八蛋……你你你……气死我了……咳咳……咳咳咳咳……”

哭着哭着,因为呼吸不上来,玄千两艰难地咳嗽了起来。

“放轻松,放轻松。”月伯慌忙蹲下身子,轻轻用手替玄千两顺着后背,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惭愧的表情望着玄千两,“抱歉,真的抱歉,我不会中途开小差了,抱歉……”

“所以,所以……”玄千两也不想在月伯面前哭太久,她不断地调整着呼吸,然后看向月伯问,“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我……我还有救吗?”

“应该有。”回忆起恰尔上一次联系时,月伯正在看一组关于玄千两身体的异常数据,似乎那里有机会成为解决死局的突破口。

但是,如果要从那里解决问题,很显然,第九实验室确实有些不够用。

他需要更大、更隐秘的地方才行。

于是月伯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暂停对你使用拟基因。我会给你注入一种类似于你在宗教公开审判上见到的那个旧人类战士所接受的针剂,你要学会在那个药剂的维持下,让身体尽可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至少能独立行走。”

“嗯,可以。”玄千两应着,“这么做的目的呢?”

“我要带你离开十都。”月伯道,“这里的环境已经不够用了,而且我们随时会被发现,所以我想以带你处境旅游为说辞,申请带你去境外。”

“我们要去哪里?”玄千两问。

“卡蓝堡。”月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