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的小客车停下来,车门打开,里面的人陆续下来,方应礼落在后面,他脚步不紧不慢,后面的陆锐安很快跟上来。
陆锐安路过他,忽然阴恻恻道:“现在后悔,还可以主动放弃这份规划书。”
方应礼看着他,没说话。
这人是傻子吗?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份规划书,难道他自己就配了吗。
“你的规划书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别说是局长,就算是上面的农业局来人,也不会采纳你的意见。”
说完,他看着方应礼脸上的笑容消失,意满志得地笑着进入到粮食局大门。
方应礼:“……”
方应礼微不可察地颔首,跟着走进去。
……
方应礼一上楼,就看到他们已经进入到局长办公室。
“应礼,快进来。”谢毕卿朝着他大声喊道,“局长在看你的规划书。”
“嗯。”方应礼慢吞吞地进来。
他丝毫不畏惧地坐到局长对面的沙发椅上,局长头都没擡,继续皱着眉看着他手里的规划书。周围的人不敢出声说话,都在等。
几分钟后。
这位粮食总局的局长擡起头。
是位长得玉树临风,身材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人,他目光如炬地落在眼前的方应礼身上。
局长问道:“这方案是你想的?”
方应礼点点头。
局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去过珠三角?”
方应礼一愣,还是道:“没有。”
这次他说谎了,他是去过珠三角的,跟着导师去过,跟着同学去过,还跟家人去过,那边离方应礼原来的家乡很近很近,坐高铁不用半小时就能到。
至于为什么说谎,自然是原身没出过县城,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岐江县。
如果是刚来的方应礼,也许他在面对局长能渗透人心的目光会慌乱紧张,可他在泊山镇面对的那么多问题里,都从容应对过来了。
现在的窥探,疑惑,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不是说小学文凭吗?
为什么能写出这么有理有据的规划书来?
眼看着在自己目光打量下,方应礼还能淡定自若地与自己对视,局长心中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方指导员多出几丝好感。
不愧是谢毕卿力推的人,如此处事不惊的沉稳性格,就算做不出一番事业,也会仕途顺遂。
“你们怎么看?”局长移开目光,扫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他主要问的是谢毕卿。
谢毕卿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几分钟就把方应礼的规划书更好的理解出来,包括这规划书里的利弊都一一说出。
他没有任何的隐瞒,直言不讳道:“我认为这份规划书利大于弊,前期的投入虽然是巨大的,但我相信回报也是无限的。”
“局长,想要土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就需要细心养护,我们还可以养蚕,蚕能做肥料,桑树能巩固土壤,保证沙土的排水性能,不至于让水源过度流失。”
局长颔首,看向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廖惠州跟张建树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都摇了摇头。
局长将目光移到了陆锐安身上。
他记得这个人,三年前面试的时候,谢毕卿认为他需要多历练,就被他安排去了泊山镇,最近又因为詹台镇那边的请求,被他调回詹台镇那边的分局。
他恍然想起来,好像方应礼就是接替的陆锐安,成为泊山分局的指导员。
陆锐安擡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方应礼,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站在他那边。
原本他以为,这件事会像他想的那样,局长很快就否决掉这个规划书,毕竟任谁看了都觉得天方夜谭。靠两公里内的河流引流到旱田,再挖鱼塘蓄水,还要养鱼种桑?
但凡是个理智的,都不会站在方应礼那边!
陆锐安阴沉着一张脸,努力地压制着快要呼之欲出的怒气。
他猛地擡起头,厉声道:“局长,我认为这个规划书不行,没有个两年,这个项目不可能完成。”
耗时耗力,他想局长一定会听他的。
方应礼扭过头看他,冷冷地问:“请问陆专员,什么样的项目是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就能完成的?”
“这是24公顷平地,折合三百六十亩旱田。”
“所以陆专员是认为,这样一片辽阔的土地,是能顷刻间就能完成的吗?”
如果开发新田那么容易,就不会有他这样的学生存在。
“你这是偷换概念。”陆专员眼神暗了暗,他的内心竟然可耻地认为方应礼说的话是对的,可到这份上,他不能退缩,反过来站到对立方,“要是只挖沟渠,只铺设道路,深耕土地,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好了,好好讨论。”局长拍了下桌面出声,打破这场没有硝烟的争吵,“方指导员有句话说的很对,这是三百六十亩田,不是小数目,要开发也不是小数目,这件事你们暂时不用管了,先把地犁出来就好。”
顿了顿,他继续道:“按方指导员分划好的耕地面积,至于其他的,后面商讨。”
反正他目前手头上已经有三份像模像样的规划书,到时候联合农业局那边商榷下用哪个方案更合适。
说实话,方应礼的方案他有点心动,就是真要这么搞,要批的款项可不少,得说服农业局那边才行。
打发他们离开,局长立即拨打了农业局的电话。
……
在场的几个人,都将方应礼跟陆锐安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隐隐地察觉到陆锐安在排斥着这位新来的方指导员。
在他们从粮食局里出来后,谢毕卿本能地与陆锐安拉开距离,他与娄怀都选择站在方应礼那边。
“应礼你放心,我看局长的样子应该对你的规划书很感兴趣,只要能通过农业局那边审批,肯定能按你的方法来。”谢毕卿安慰他道。
娄怀朝着他竖起大拇指,哈哈笑起来:“你刚才太酷了,竟敢当着局长的面质问姓陆的,我看他刚才差点气得半死,还要忍住跟你继续说话,简直笑死我了。”
方应礼哑然失笑。
片刻后,他道:“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你看我的手,都是汗水。”
娄怀一愣,接着嘴角抽了抽,不信方应礼真的害怕。
走在前面的三人,气氛就没有这么诙谐。
特别是陆锐安,在听到娄怀那不怀好意的大笑声后,身形呛了一下,差点把自己给绊住。但他忍住了,像娄怀这种附在谢毕卿身上,身无长处的小小指导员,还不值得他花费精力去对付。
他承认,自己小瞧方应礼了。
考虑到刚才局长没有直接采纳方应礼的方案,这让他受挫的情绪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他神色阴晴不定,冷着脸跨步进入到小客车里。
后面跟着的张建树还想安慰他几句,见状,擡手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没打算再废话什么。
回去路上,时不时有视线往方应礼的方向扫过来。
他似乎没察觉,打开车窗,外面热风呼呼吹,车厢里没有空调,不存在温差的情况。
廖惠州等人觉得新奇,刚才陆锐安表现得那么明显,就是不想让方应礼能得到局长的认可。结果呢,方应礼好像并不生气,也不在意。
等到练车场,他们发现方应礼将这份不在意进行到底。
他们到的时候,局里运送过来的悬挂犁也到了。方应礼跳下车就跑去谢师傅那里要了一台拖拉机的钥匙,挂上悬挂犁,开着拖拉机去开垦田地了。
其他人眼里都是羡慕,却也老老实实地在指定位置学拖拉机怎么转弯。
不就是拖拉机吗,明天他们也能开着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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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湖村。
周慧岚把今天的50朵扎花完成,牵着牛娃地手,去叔公家里。
叔公不在家,是叔公儿媳妇出来接待的她,看到牛娃也来了,笑眯眯地去屋里拿了一块麦芽糖给牛娃。
“你这么勤奋,我在家都不好意思偷懒。”表婶看着周慧岚,无奈道。
周慧岚会意,立马说下次不这样了,她盯着牛娃手里的麦芽糖,问道:“表婶,你的麦芽糖在哪里买的?”
“这个啊?”表婶道,“昨天去泊山镇,看到有人在卖,就买了几块。”
“这玩意小孩子爱吃。”
周慧岚不置可否,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两人在前堂清点了扎花数量,确定无误后,表婶让周慧岚在前堂等她一会,她去拿活计出来。麦芽糖硬,牛娃咬不动,只拿着麦芽糖小口小口地嗦着,时间点点过去,麦芽糖还是剩那么多。
没过多久,表婶拿着东西出来。
她放到周慧岚面前,这次不是扎花,是明星上台表演时,扎在头上当装饰品的绢花。
也就叔公有渠道,能去城里拉来那么多手工活,要是别人,肯定领不到这样的活回来。
表婶笑呵呵地跟她解释:“扎花的活不是每天都有,最近来的一批都被领完了。这次的绢花做法跟扎花差不多,就是不需要做枝条,几朵串在一起就行。价格一样,每朵一分钱。”
“还是50朵吗?”周慧岚问。
表婶:“倒没有,绢花数量不多,每人只能领20朵,不过你速度快,我开30朵给你。”
说完,她小声叮嘱道,“可不要告诉别人。”
周慧岚坚定点头:“放心吧表婶,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能多挣一点钱,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告诉别人。而且除了方二婶,目前也没人找她聊天说话。
学好怎么做绢花,周慧岚没有在叔公家逗留,牵着还在吃糖的牛娃回家。
到家门口,发现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男人。
男人见到她过来,立马上前问:“请问这里是方应礼家吗?”
周慧岚警惕地把牛娃拉到后面,她深吸气地看向面前这个跟方应礼差不多岁数的男人,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松下来:“你是哪位?”
“我叫周叶,过来找方应礼的。”周叶既紧张又激动地连忙介绍起自己,说完他才把目光放到面前的年轻妇人身上,越看越觉得对方眼熟。
想了想,他猛然想起来方应礼的对象就是他们上田村的,好似叫做……周慧岚?
“你是周慧岚?”周叶不确定地问。
周慧岚抿嘴,她也想起来对方是谁了,便点点头说:“方应礼不在家,你要找他的话,过几天再来。”
不在家啊。
周叶有点遗憾,问道:“他去哪里了?”
“去县里出差了。”
周慧岚说完,没有让对方进屋,孤男寡女的不合适,还有她虽想起对方是谁,却跟对方不熟悉,以前也不过是碰过几次面,都没说话过。
这次来找方应礼,该不会是上次说起的田地问题?她也不懂,不好在这件事指手画脚,就请对方离开。
拉着牛娃回到屋里,周慧岚依旧警惕地把进来走道的门拉上门栅。
……
晚上回到旅社。
排队洗好澡回来的方应礼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这床放了棕垫,垫子太旧,到可以换新垫子的程度。
屋内没有窗户,空气流通不是很好,今晚的方应礼睡得不是很安稳。
醒来时发现手臂酸,腿酸,腰也酸,像是跟人在夜里打了一场硬战,难受得要命。
打开房间门,隔壁的门也往里开,走出个人,是陆锐安。
他明显感觉到陆锐安对他的态度发生巨大变化。
陆锐安本来就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如鲠在喉,哪里想到第二天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方应礼。
落在方应礼脸上的目光渐渐阴沉下去,浮出一丝明晃晃的厌恶。
他啪地关上房间门扬长而去,不愿意再给方应礼多一道眼神。
方应礼打了个哈欠:“……”一大早发癫啊。
很快,娄怀跟张建树两人也醒来出房门。
看到方应礼,娄怀心情不错地过来打招呼:“我昨晚起夜发现你门里还有亮光出来,睡不着吗?”
“有点认床。”方应礼道。
他昨天刚要睡,就听到蚊子嗡嗡地在耳边飞,开灯打了几次没打到,最后忍不住,还是睡着了。
张建树叹气:“我就没睡好,太热了,我找了两圈都没在房里找到蒲扇。”
看来今天他要去买个扇子。
几个人去集体公共洗漱台刷牙洗脸,约好十分钟后在楼下前台见。
因为只有国营饭店能开报销单,早上他们依旧去国营饭店吃的。
做到饭桌上,他吃上了林菲推荐的卤汁粥,熬得粘稠挂勺的白粥,上面淋着香气扑鼻的卤汁,若是再加五分钱,还可以多一颗香喷喷的卤蛋。
方应礼终于奢侈一把,含泪抽出五分钱点了一颗卤蛋。想到能报销,快到眼角的泪花又憋了回去。
等到卤味四溢的鸡蛋放在白粥上面,他眼睛微微眯起,如果周二他点了四颗卤蛋吃不完的话,可以带回家吗?
今天是大大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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