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走到她面前,开口:“为何不留下来?”
望着这一幕,殷梳一怔,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在更多别的场景里无数次伸向她的另一双手。
这个梦荒诞离奇,梦中人如真似幻,但她就是觉得梦中的这个自己会选择留下来。
果然,画面一转,还是草庐。梦中的这个她端坐在草席上,药师捧着古籍为她读着里面的句子。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这是什么意思?”
药师解释道:“这是说当一个人有了恻隐心,就说明他开始学会仁德了。”
她正襟危坐,表情似懂非懂。
药师看着她,极笃定地说:“意思就是说你不忍心伤害我、不忍心欺骗我,就是你的仁善。”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药师浅笑不语。
她又用力地想了想,满脸困惑地开口:“药师,你每天给我读这些仁啊德啊,善啊义啊,我都听不太懂。你是真君子,可是我是魔教中人,我是学不会的。”
药师蹙眉,似是不满她这么说。他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卷,耐心地开口:“你是个好姑娘,出身湮春楼你并不能选择,但你可以选择今后的路怎么走。”
“今后的路?”她迷茫的眸子中骤然被点起一束光。
药师颔首,接着问:“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可以不回湮春楼,你还会选择回去吗?”
梦中的她似乎花了很多心神来思考药师的话,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重新想起:“不,我不喜欢那里,我不愿意回去。”
殷梳默默地看着梦中的自己跟着药师读书,与他亦师亦友。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梦中她的身体开始真的出现了一些异状。
殷梳想移开目光不忍去看,但被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中的自己因为长期不回湮春楼复命不由人逐渐发作的样子。
药师很快也发现了,他勃然大怒:“他们竟然还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你?”
她运气抵抗毒性,一边虚弱地安慰他:“没事的,别担心我。”
药师难得黑脸,接着一连好几日起早贪黑研究她体内的邪毒。
这一日,竹林中金铃示警,山林外呼声震天。
她脸色发白:“是教主派人来找我了!”
面对匆匆中草庐中赶出的药师,她咬着牙:“药师,这段日子谢谢你,但这次我真的得走了。”
药师拉着她,阻止道:“你留在这里,我去。”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不必为我涉险。”
药师神态坚定不容拒绝,他边往外走边说:“你放心,我除了医术之外还习了机关秘术,这草庐附近机关重重,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在草庐中忐忑徘徊,暮色初降时,药师终于回来了。
她心急如焚地迎了上去,只见药师更急迫地朝她奔了过来。他以从未有过的力度握住了她的肩膀,眼神细密地掠过她身上的每一寸。
他嘴唇瓮动:“原来……原来……”
她同时也检查了药师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松了口气,问:“你说什么?”
药师如梦初醒般:“没有,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他松开了手,恢复了君子如玉的样子,斩钉截铁道:“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一定会为你解除不由人。”
此时的她已经全心信赖着药师,闻言灿然一笑,点了点头。
又过了许多日子,这天药师坐在屋檐下抚琴,屋内香炉中飘出沁人心脾的药香。殷梳靠在药师身上,闭目欣赏着这天籁之音。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药师侧过脸柔声问:“好听吗?”
香雾熏得她有些犯懒,但马上点了点头。
药师垂下眼眸,动了动手臂让她躺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而郑重地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就这样一直在一起,让我永远照顾你?”
她仰面躺着,双眼湛亮,仿佛天地间的繁华盛景都可以映在她清澈而一览无遗的眼眸里。
听到药师的话她有些懵懂地望着他,他话语中描述的恬静安宁的场景令她向往,看到他春风般的面容下意识含笑回答:“好啊,云深。”
听到梦中的自己嘴里喊出的这个名字,殷梳反应了一瞬——
云深?
他竟然是谷云深!
她的梦境似是而非,这明明都是在她记忆里遍寻不到的场景,但似乎又和现实错杂纠缠,她在其中寻不到答案。
药庐后山,风止。
谷云间和谷云深的坟冢沉默相对。
良久,他才又开口:“她没有错,如今她没有那段记忆会更快乐。”
他苦笑:“兄长,相信你也会这么选。”
他返身往药室走,忽然想到今天应该殷梳的药丸就服完了,他不由得脚步加快,准备去为她换药。
他赶回药室,先问了问药童:“殷梳来过吗?”
“没有,殷姑娘好像服了药已经睡了。”
谷云间闻言一惊,难道他给殷梳装了十一颗药丸?
他急忙在药桌上下翻找,意外地从隔层里翻出那只装着之前他练好的噬魂散解药,但在临给出去前改变想法又收了回来的药瓶,里面空空如也。
瞬时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解药去哪里了?难道他无意中将真正的解药混在了给殷梳的养身丹中?
他六神无主,死死拧着瓷瓶强令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猛地一甩衣袖朝门外冲了出去。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