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调子,上扬,没有起伏,却满载情绪。
“屠杳,我不是人吗?”
这道音色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之前都只在梦里出现,而今,不打一句招呼就出现在这里,令她先是无法相信的窒了一瞬,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扫落盖在惨败而无血色的脸颊上的帽子,想要去看清头顶上方说话的那人。
但是。
突如其来的亮光却令她的双眼不合时宜的眯了起来,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
趁瞳孔重新适应明亮光线的短短几秒钟时间,屠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侧斜肩膀向后看去。
她是狼狈的。
头发凌乱,面色枯惨,一缕发丝黏在镜面唇釉上,帽子落地,卫衣褶皱,心情糟糕到像是马上就要世界毁灭,而她,就是点炸弹的那个罪人。
在回身的胥时,肉·体与灵魂一同被身后的黑暗吞噬。
她不再是明亮的。
他是矜贵的。
面庞硬朗,眉锋眼凉,黑色高领打底衫外套着挺括有型的大衣,身量修长,气场强势,周身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旷野清洌香,像清雨,又像檀风。
眼底蕴着波澜不惊的沉色,肩颈披着夺目耀眼的光彩。
他从不是暗淡的。
靳砚北射向她的目光有些许幽深。
里面黑漆漆的,像一潭平静无波的黑沼,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实则
他就身高腿长的直立于她身后,一偏不偏的俯视着她,左手臂微微回折,裸露出骨骼劲瘦的手腕与折射清光的腕表,节骨修长而纤细的手触上那条用来修饰高领打底衫的银色项链,手背处青绿色的青筋条条交错盘踞,格外突起。
那条项链。
银制,不规则,一段竹节一段别针的连接着粗而结实的锁扣环,在最中间,用带钻的银环吊了一颗下摆很长、被打磨的十分光滑而洁白的牙齿。
而那颗牙齿。
正是她当年独自去拔了的、却被他偷偷藏起来用红绳穿好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颗。
一时之间。
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了。
只能呆呆的、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堪称冒犯。
而他,也不催她。
就那么稳重而自持的站着,不退不避的供她看。
当清冷幽深的眼对上委屈低落的眸,他之前说过的那两句话好似平地惊雷般重新炸响在她的耳畔,顺着空气钻入耳蜗,在那密不透风的迷宫中回响,回响,越来越响,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盖过她曾对自己的否定,揪着她的全部神智质问道:“那我呢?我不是人吗?”
与此同时。
暧昧,也似乎顺着他这两句不满的话语融入空气中,抽丝剥茧地发酵,弥漫,扩散,最后,自四面八方而来地紧紧围裹住了她。
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起来。
阖了阖眼帘,吸了吸鼻子,压下鼻头那股酸劲儿,不想让脆弱奔涌而出。
只是。
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时。
她看到了——
立灯华光溢彩,前台小姐换班,陈天青玩世不恭的倚搭着陈子羡的肩膀,插科打诨的打趣道,“杳姐,你这话可就说的太伤哥们儿们的心了啊,撤回重说。”
而他怀中那个才刚成年却已然帅的像个夜场最受欢迎的小奶狗的陈子羡,也同样在注视着她笑。他嗓音听起来无比随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他说,“煽情的不多说,就一句:她怕,咱可不怕,谁敢欺负我们杳姐,哥几个撸起袖子就干。”
她听到了——
钢琴曲轻缓悠长,行李箱摩擦地面,杭煦和姜亦同时将手机屏幕转向她,让她看清楚他们曾在十几分钟之前就发送出的、点赞评论正成倍增加的博文:
【姜亦v:静等证据,她不会抄袭。】
【杭煦v:作为演员,我相信我的编剧,作为朋友,我相信她的人品,在还不了解事情原委的时候,希望大家都能理智看待,友善发言。】
而同一界面里,还有鞠喻捷阴阳怪气的发声:
【鞠喻捷v:21世纪,科技造福世界,不仅AI技术发达,就连从别人脑袋里偷文章这种技术都能轻而易举的实现,实在是太厉害了,你说对吗,科学家天平小姐。】
她感受到了——
江欲铭弯腰从地上将她掉落的棒球帽捡起来,用手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倾身展臂,将那顶帽子扣回了她的脑袋上。
缩回手时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
靳砚北裹挟温热的手掌放至于她的颅顶,轻柔而缓慢的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头,温柔且不失力量的安抚道,“别怕,我在,我们都在。”
顷刻间。
她的坏情绪再绷不住。
一颗豆大的透明泪珠自眼角滑下,隐匿于阴影,坠落于唇角,无声无息的为脸颊带来凉意,为唇瓣染上腥咸。
但她的唇角,却是疯狂上扬着的。
她雾眼朦胧却笑的开怀,她心里发暖却鼻头微酸,她身体舒展却拳头紧握,她腰背佝弯却底气充足,她虽然没有被一些外人坚定的选择,但却被另一帮最好的朋友们无条件的支持,她是屠杳,是被最好的爱情与最棒的友情所包裹着的屠杳。
被出轨怎么了?想办法抓到施骋的小辫子然后潇洒分手就是了,哪儿还找不到个专一男人?被污蔑抄袭怎么了?她知道她没抄,她最在乎的朋友们也都知道她没抄这就够了,为什么要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畏手畏脚呢?
她不能害怕,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她不会逃避,也没什么好逃避的。
她用指背豪爽的擦去脸颊上的那颗泪滴,高昂下巴骄傲的看向他们,面带笑容的狠戾道:
“既然她们要玩,那我就,奉陪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