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胤禩俯首称臣，对胤禛唯命是从的这些日子里，胤禛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十四阿哥自请守陵，胤禩同意之后便未为难他。

至于九阿哥胤禟与十阿哥胤誐，依旧维持着从前的日子，虽然朝堂之上的权力被架空，但衣食无忧，维持生计是不在话下的。

这些是胤禩用尊严换来的条件，也是胤禛做给他看的承诺。

然而，在胤禩昏倒的此时，胤禛突然改变了主意。

好似如何对他，他也不会向自己求饶。胤禩像一块能吸收一切的海绵，无论给予他什么，他都会平静的接受，不反抗也不挣扎。

然而别人若想钻入他这块海绵，窥得他内心一隅，却绝无可能。

他的不挣扎，像是另一种更为封闭的抗拒，简直让人无从下手，半点也得不到折辱他的乐趣。

胤禛恍然间明白此事，就像看到他被罚跪到昏倒，他也并未产生半分快意。

他想摧毁他真正在乎的东西，或许如此，他才能看到胤禩真正失控的模样，如此才算得上真正的报复。

“药煎好了吗？”胤禛问向在一旁的太医。

太医微微疑惑，不是听说皇上对廉亲王颇为憎恶不已，怎么却下了朝一直守在这，像是想亲眼看到他醒来似地。

“回皇上，已经煎好了，廉亲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双腿，恐怕以后可能不良于行了。”太医恭敬地回道。

廉亲王的腿自来有旧疾，需得小心护着，好不容易精心养到鲜少犯疼痛，结果这彻夜一跪，这腿怕是神仙也难医治到痊愈了。

恐怕日后，这廉亲王怕是要坐在轮椅之上，或拄拐而行了。

太医打量了一下躺在病榻上的那一人，纵使憔悴，脸色苍白不已，却也依旧芝兰玉树，风光霁月，只可惜……

成了一个瘸子。

胤禛听到这话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吩咐旁边伺候着的太监，“等廉亲王醒来，让他喝过药再回府，通知亲王府，让人派轿撵来接。”

……

趁胤禩昏迷养病的时候，胤禛蓦然间派给了十阿哥胤誐一个差事。

说起来倒也是不难，便是送一位德高望重的活佛的灵牌与骨灰回其家乡处，那便是蒙古。

自来大清朝与蒙古的关系，便还算不错，然而近来胤禛继位之后，关系之间的维稳便有所疏忽。

胤誐的任务表面上是送活佛，实际上，是为了大清与蒙古之间关系的维系。

然而，十阿哥胤誐接到此任务时，却几番推辞，令胤禛脸色愈发难看。

胤誐给的理由是自己不善言辞，恐怕难当此大任，胤禛却不为所动。

而后，胤誐见推脱不开，便开始装病。

不管怎么样，他怎么能在此刻，八哥病倒并且很难再站起来正常走路的此刻，离他而去。

那劳什子任务就算办得再好，也是为胤禛做嫁衣，他不辞辛苦奔赴万里，只怕他一走，还不知道胤禛会怎么折辱八哥。

因此，胤誐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他绝不能去蒙古，他要留下来，陪着八哥度过这场难关。

然而胤禛却异常执着，胤誐越是不愿，他便越是执意让他去，圣旨一道一道地下。

胤誐别无他法，只得前往，甚至来不及与胤禩告别，胤誐便越是放心不下，托了人，一旦八哥有紧急情况，便立马要传消息告知自己。

另一头，胤禩好不容易醒过来，正当喻宁不知道要怎么告知他腿的消息时，胤禩却仿佛早已预知此事似地，他感知到自己腿部的僵硬，却什么也没表露，也无甚反应。

喻宁愈发担心不已，经常背着胤禩哭，反倒是胤禩发现了她的泪痕，倒过来安慰她。

“无事，只是不良于行，至少还可以走。要是实在走不动了，便由宁儿你推着我，我想去哪，你便推我去哪，如此倒真是算形影不离了。”胤禩甚至笑着说出这番话。

喻宁的眼泪便愈发不敢在他眼前显露，尽管她心疼万分，只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些苦痛。

“夫君，我一直都在，我哪都不去，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喻宁承诺道。

胤禩点点头，依旧是往日平静而淡然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然而，当胤禩再一次，拄着拐杖摔倒在地时，他伏在地上，半天没有起身，就这么一直贴着地，像是全部的生命力都消失殆尽，只剩一架空的躯壳。

甚至有一瞬间，胤禩便想如此放弃算了，反正再挣扎，也不会好起来。

然而，当喻宁焦急地向他跑来时，胤禩终究还是努力着爬了起来，至少不能让她担心，至少为了喻宁，自己应该撑下去。

喻宁跑过来将胤禩扶起，她的眼泪滴到胤禩的掌心，像是烫起了一团火。

……

十阿哥胤誐至蒙古途中，收到了密信，在得知八哥很可能余生都要借助轮椅之后，胤誐愈发担心不已，甚至做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

那便是行至中途，未经上报皇帝，便选择返回京城。

等到胤禛发现此事时，胤誐已然进了皇城门，正打算回府看望八哥。

胤禛勃然大怒，不仅因为胤誐此举意味着与蒙古关系的破裂，更是明晃晃地昭示着，胤誐他从来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再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如此挑衅他的权威，于是胤禛下了一道圣旨。

由廉亲王来审察，胤誐未完成任务，便私自回宫之事。

胤禩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又像是跌进了深深的湖里，如何挣扎都不得法。

小十，该怎么办？这样的大罪要是加在小十身上，他如何承受得住？

几乎是瞬间，胤禩便做了一个决定，他打算前去向胤禛求饶，不管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会答应，只求胤禛放小十一马。

小十一生顺遂，他本就应该没有任何波折地过完这一生，绝不能，让他受任何苦痛。

胤禩如此想着，不顾喻宁的阻拦，只是拄着拐杖便一步一步地朝皇宫迈去。

大雨一直下，等到胤禩到达皇宫时，已是一身泥泞，然后他顾不得这些，依旧一瘸一拐地来到乾清宫，想要向胤禛求情。

然而他却在门口看到一双愧疚到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是小十，他回来了。

“八哥。”胤誐只这么一叫，便觉得心上如有千思万绪，止不住地哽咽。

八哥拄着拐杖，冒雨前来，能有何事，除了为审理他之事而来，胤誐再想不出缘由。

是他，是他的任性，让胤禛抓住了把柄，从而连累八哥，为他担忧，处于煎熬与两难之中。

胤誐想说道歉的话，却觉得自己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于是胤誐转过身，不敢看胤禩的眼神。

只是隐忍着情绪，对胤禩说道，“八哥，你别进去求他。我已经自行请命认罪，连处罚都已经下来了，再不会让你为难。”

他不想让胤禩来审理自己，倒不是担心自己的下场，而是不忍心八哥为自己陷入煎熬。

于是，他果断地进宫，向胤禛认罪，如此，八哥便不必为自己承受那份痛苦。

胤誐话一出，胤禩几乎站不稳，纵使扶着拐杖也摇摇欲坠，胤誐赶忙跑过去扶他。

“结果是什么？”胤禩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问胤誐，眼神中全是绝望与担忧。

胤誐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瞒的，可他却不想由自己来亲自告知八哥这个消息，因为他知道，八哥会承受不住。

他也承受不住八哥那样绝望的眼神。

“好，你不说，我亲自进去问。”胤禩扶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胤誐任由他甩开自己的手，胤誐看向胤禩的背影，他大抵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与八哥最后一面，然而他最终……也没将自己中途回京的原因说出口。

他不能让八哥，余生都为他而愧疚自责。

他从来没为几个兄弟做过什么事，他总是让他们操心，躲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任由他们付出所有庇护着自己。

而这一回，胤誐不愿再这样，他不想再做那个被保护的人，他要……自己承担起责任。

于是，他没有回头，径直地往外走。胤誐知道，这便是他的一生了，平淡的一生，却因为与八哥小九十四一起，那便是最好的一生。

让他余生都忍不住回忆的一生。

胤禩推开门的瞬间，听到了胤禛所下的圣旨。

胤禛就那么看着他，像是猜到他一定会来，可惜已经迟了一步。胤禛也没想到胤誐非但没有指责胤禩来审理他这件事，反倒为了胤禩，自行认罪，供认不讳。

如此亦好，那么他便能安心下旨，拔下了八爷党的其中一颗爪牙，也解决他一大心患。

那便是……

“传朕旨意，十阿哥犯下如此大错，罪不容诛，朕念在其自行悔改的态度，夺除爵位，拘禁于京城，愉此一生，直至死亡。”

两次刁难改自真实历史，时间有出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引用自《资治通鉴·汉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