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焦急无比,再无从前的冷静,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是此战输了,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八哥,胤禛定然动了手脚,皇阿玛虽说近来一直重病,却没到见都不让我们见的地步。可是如今,只有他一人在皇阿玛身边,我怕……”九阿哥胤禟欲言又止。
可剩下的俩人都听明白了他的隐含之意。
小十最先忍不住,“小九,他不让你进去,不若让我去试试,我让我舅舅一同陪我去。”
胤誐的舅舅是领侍卫阿灵阿,若有他在,或许胤禛不敢造次。
然而胤禩却顿住了脚步,“小十,不可,我们还不知道局面如何,不能将你母家拖下去,若真有了最坏的结果,胤禛不会对你舅舅一家手下留情。”
胤誐顿了顿,眼神里出现犹疑,舅舅一家是对于额娘来说最重视的存在,如若因为他,将他们拖下水……
可他们又该怎么办?十四尚未归来,而胤禛的人把守着畅春园,他们连皇阿玛的面都见不着。
沉默半晌,胤禩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别担心,我去。”
小九与小十瞬间瞪大眼睛,“八哥,你现在被皇阿玛禁于府邸,非诏不得外出。若到时皇阿玛无事,你定然会因此而被惩处。”
胤禩露出一丝苦笑,“我不能让十四回来之时,一无所有,起码,我要尽力为他守住些什么东西。”
胤禩心意已决,不似胤禟刚才之举,胤禩孤身前行,甚至未带一兵一卒,直至畅春园。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畅春园。”果不其然,胤禩依旧被拦下。
他披着外袍,策马奔来,冬至的寒意将他的发丝染湿,整个人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白雪,眼神凛然,然而背却挺得笔直。
“不,我不是要见皇阿玛,我来……是为了见四哥,你能否进去通传一声,小八来见他了。”
四哥与小八,如此遥远又陌生的称呼,像是经隔千年,早已被人遗忘的过往,骤然复苏。
刚才还拦着胤禩的下属,骤然古怪地看着他,而后进去通传后,很快便又重新出来。
“八阿哥,快进吧,四阿哥在等您。”如今语气倒恭敬许多。
胤禩露出了一个笑容,像冬天雪地里绽开的腊梅,很凄然,但也同样吸引人。
胤禩知道,他终究会同意的。
进屋之后,倒是暖和许多,胤禛背立他而站,听到脚步声,胤禛转过身来,俩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空中交接上。
“四哥。”胤禩喊他。
胤禛穆然僵硬,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再是争锋相对,也不再是冷漠应对,此时胤禩看他的眼神称得上柔和,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们交好的日子。
那是……那么好的年岁。
“寒暄的话便不必,你知道我向来没有耐心听这个,找我何事便直接开口!”可惜,胤禛不愿破坏记忆中的那份美好,他知道,纵使再如何伪装,眼前这人心里也是恨他的。
他又何必与他虚情假意。
胤禩缓了缓,终究开了口,说明了他的来意,尽管他并没有抱着可能,“四哥,废太子的前例在先,趁一切都来得及,你别做错事。”
胤禛却冷笑一声,直视着胤禩的眼睛,“你有何立场对我说这话,从前结党有不臣之心而被皇阿玛囚禁于府的人,对我说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胤禩有一瞬间的沉默,明明事实不是那样,他知道的不是吗?
见他不回答,胤禛愈发变得尖锐,“胤禩,不管你出于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已经来不及了。”
胤禩瞬间瞪大双眼,来不及是什么意思,难道皇阿玛他已经……
胤禛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上前一步,靠近胤禩,而后将手中握着的东西展开在胤禩眼前。
“……今传位于四阿哥胤禛……”
偌大的几个字出现在胤禩面前,而右下角盖着的,是皇阿玛的玉玺印。
所以,胤禛他拿到了传位懿旨,意识到胤禩终于明白了这一点,胤禛牢牢地盯着胤禩的脸色,期待在他眼中看到各种情绪。
然而,让胤禛意想不到的是,并没有。在胤禩的脸上,只有一瞬间的错愕,没有愤怒没有不甘,他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简直像是早就预料到此事一般。
“不,我不是来劝你的,而是来……求你的。”胤禩看向胤禛,眼神里全是恳切与哀求。
胤禛站在他的对面,直等着他的下文。
“四哥,我求你,从前的事,若要怪罪,你便只怪我一人,至于小九小十和十四,求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胤禩苦笑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他接受与不接受又有何区别?
先前以为还有希望时,纵使知道这希望渺小微弱,可为了那些他在乎的人,胤禩自然尽力而试,然而现在,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此刻,他不会再做徒然的挣扎。
因为做与不做,早已不能改变什么。成王败寇,自古皆是此理,他认命,因为他争不过天。
可小九小十和十四,自己不能让他们一无所有,至少要做些什么,不管自己牺牲什么,只要能护着他们分毫。
“四哥,是我的错,你不要为难他们。”胤禩笔挺得脊背终于弯了下去,越弯越低,直到膝盖重重地落在地上,是俯首称臣,是放弃自尊,唯一的目的是想让胤禛在日后放过他的几个弟弟。
胤禛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人,只感觉再也看不见从前那个与他默契非常的影子,他像是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人一般。
好得很!
胤禩他好得很!
他这一跪,便是将从前的情分硬生生斩断,让自己再无与他和好的可能,他以此作为要挟,而目的是护着别他的三个好弟弟。
胤禛怒极反笑,人人都说他胤禛是无情冷面,心狠无比,可如今,见到眼前这人,他才知道,他再心狠,能狠得过他吗?
他明知道,自己的腿不能跪,一跪便会犯腿疾。
也知道,自己……会心软。
“回去吧。”胤禛没说答应不答应,他只叫胤禩回去,别在这跪着。
胤禩深深地看他一眼,而后转身。
他乘风雪来,乘风雪走,那是他生命中,最冷的一个冬天。
……
“主子,皇上他醒了,要见您。”胤禩走后,下属来报。
胤禛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来到康熙帝床前。
从前如鹰般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混沌,可胤禛看过去,又觉得某一瞬间,那双眸子清明至此,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一切。
“皇阿玛,圣旨我已经拟好了,你可需要过目,我想您应该会同意的吧,毕竟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了,在这个时刻,陪着你的人,只有我啊!”胤禛不再冷静,向来寡言少语的此刻说出了平生最多的话。
“是不是很失望?后悔将我带在你身边了?还是在懊恼从前引狼入室,没有对我多加防范?”胤禛自顾自地说道。
康熙帝在床头直视着他,然而连坐也坐不稳,只能躺着,身躯止不住地发抖,像是油尽灯枯。
“让我猜猜,您是何时对我放下戒心的?是信佛替僧那次,还是在你床头伏睡而泣那次?我的演技倒是不错吧!”胤禛突然笑了起来,嘴角扬起,可那笑容却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皇阿玛,您认了吧,我会给您一个不受苦的方式的。”胤禛笑着,然而那笑容里分明有一丝苦意。他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话,却不再敢去看那双苍老的眼睛。
他怕他会后悔,他怕他心生悔意无法继续。
床上躺着的那人,是他想要替代的君王,却也是……他的父亲。
胤禛的笑容越来越大,可眼眶却也越来越湿润,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是梦想唾手可及的此刻,他居然是痛苦的。
康熙帝一直看着他,直到此时,猛然伸出手,向胤禛袭去,胤禛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几乎瞬间就想拔刀,难道他气得忍不住杀了自己?
直到胤禛睁开眼,看清了康熙帝的举动,原来皇阿玛他伸手,只是想帮他擦掉落下的那滴泪……
胤禛的眼泪突然越来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直到那些泪水落下来,不落地,却将康熙帝的手背打湿。
而后,那个越发苍老虚弱的半世帝王指了指他的枕边,胤禛慌张地摸到了他的枕头下。
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金黄圣旨,瞬间出现在胤禛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上面写着,“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那握着胤禛的手,骤然间落地,而后再无动静,只剩一双尚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睛直盯着胤禛,而后,床上躺着的康熙帝再无呼吸。
胤禛瞬间泪如雨下,原来皇阿玛他,一开始便是打算传位给他的,这个位置,他本就心属于他。
原来他做这么多事,全是多余。
意识到这一点的胤禛只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他伏在康熙帝的遗体上放声大哭一场。
“皇阿玛儿臣错了,大错特错,对不起……”
然而再不会有人回应他。
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逝于畅春园,皇四子胤禛继位,年号雍正。
终于写到这里了,我大哭特哭!虽然感觉不对,但好歹写出来了,完结指日可待!
“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引用自《康熙圣旨》原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