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点点头，“等了有一刻钟了，主子，要不要让九阿哥进来，他在外面候着实在不好看，容易惹人非议。”

胤禛却不为所动，“嘴长在别人脸上，要如何说，便任由他们说去，难道要因为别人几句话，便影响自己的意志？”

下属再不敢说些什么，知道自己主子是铁了心要让九阿哥胤禟吃些苦，怪只能怪，从前胤禟做人太决绝，多少得罪了自己主子。

又过了半刻钟，胤禛品着的热茶已经便凉，他才挥了挥手，“去请九阿哥进来吧，我倒是愈发好奇，他究竟要和我说什么，竟能在冷风中耗这么久。”

属下点点头，正打算出营帐，将九阿哥请进来。

然而胤禛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且慢，你先去将百福带进来，再去通知九阿哥。”

下属脸上露出讶异，百福是四阿哥胤禛的狗，而众所周知，九阿哥胤禟……最怕狗。

可下属只不过诧异片刻，便立即将脸上的情绪收敛好，他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手下，又是在为谁办事。

于是好不容易等到胤禛同意见他的胤禟，一进营帐看到的便是一直凶狠无比的狗在瞪着他，那狗虽然由胤禛牵着绳子控制着，然而那凶狠的长相却给胤禟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胤禟进营帐的脚差点一软，甚至不由在心里产生了原路返回的退缩之意，然而胤禟一想到八哥隐忍着疼痛的眼神，他便是再怕，也依旧擡起了迈入营帐的脚步。

“四哥。”胤禟规规矩矩地喊道。

胤禛却莫名觉得好笑，一个从未喊过他四哥的人，在其他人终于不愿意喊他四哥后，他倒是喊起来了。

那狗一直朝胤禟吠着，每叫一声，胤禟心上就止不住一跳，生怕那狗朝他扑过来，咬他一口。

胤禟知道胤禛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故意报复他，然而他此刻有求于人，只能硬生生忍下这份屈辱。

“哦？是小九，可有何事？天气冷，四哥我一不小心睡了一觉，倒是让你久等了。”胤禛故意找了一个不成文的借口，然而胤禟看破却不敢戳破。

“四哥，无事。小九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耐冻。”胤禟讨好地向胤禛笑笑，然而他殊不知因为刚才受冻，导致他的嘴角僵硬无比，笑得竟是比哭还难看。

胤禛欣赏着他局促而又尴尬的神情，过了足足半晌，才终于回应他，“小九，有事便直说吧，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

胤禟定定神，在心里给自己鼓气，也假装听不懂胤禛的那些羞辱与讥讽。为了八哥，他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四哥，我们来热河也有些日子了，你有没有问过皇阿玛何时启程回皇宫啊？”胤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胤禛是聪明人，一下便猜到胤禟问这句话的缘由，看来小八那边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胤禛有片刻的愣神，为自己莫名的心软而感到懊恼，明明他从未给过自己信任，可一想到要是小八他真的就此殒命，这世界上再无胤禩……

胤禛确实是不舍的。

他渴求那段与胤禩亲密无间，有人在意他关怀他的日子，以至于他屡次在胤禩那碰壁，却依旧对他下不了狠心。

什么温暖都未曾拥有过的人，就算偶然只触到一丝火苗，却也会当作自己的一整个火把。

因为他得到的很少，所以胤禛才会格外眷恋。

他静静地坐着，久久不曾回话，久到胤禟都以为此次谈话无望，他要为八哥另想办法时，胤禛突然缓缓开口。

“可以，你不就是要我向皇阿玛提议早日回皇城吗，我会同他说的。”

胤禟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他还以为胤禛会大大地刁难自己，甚至已经做好了与那只狗搏斗的准备。

胤禟来时带着忐忑，走时却带着全然复杂的情绪，可好在，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愿意去说，皇阿玛多少会考虑胤禛的建议。

毕竟，八哥他不能再等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在胤禛向康熙帝提出回宫的建议后，他猝不及防地生出一个让人愕然的命令。

康熙帝确实打算回京城，然而因为胤禩病重，自古病重之人被默认为容易遭邪气入侵，因此，康熙帝要求胤禩不能同他一道走，以免将邪气传给他。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他们一行人回宫，而病重的胤禩要么便留在这愈发寒冷的热河之地，要么便在他们走后，再独自一人启程。

胤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阿玛他竟然真就如此狠心，想要把病得如此严重的八哥置于如此险境。

胤禟再也忍不住，向康熙帝大胆直言，“皇阿玛，您若真让八哥一人留在此处，您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一个皇子居然敢质问当今皇上，是何等的大不敬，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九阿哥他不要命了？

然而胤禟却丝毫不退缩，他仿佛将从前积累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皇阿玛，八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不是你随意就能舍弃或逗弄的狗。”

胤禟脸上的表情太过绝望，太过肃然，连康熙帝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词。

他只是被胤禟维护胤禩的神情惊骇到，仿佛自己真的对胤禩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罢了罢了，你要是不想让胤禩一个人晚些回宫，胤禟你便留下来，同他一起吧。”康熙帝顿了顿，继而又坚决无比地说道，“然而，胤禩被邪气侵扰，要让他与我们一同上路，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法跟大部队回宫，会被众人看成是没有脸面之事，所以本以为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推迟回宫，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胤禟同意了，并且自愿地留下来，陪着胤禩。

“那儿臣便多谢皇阿玛成全了，儿臣定当全心全力照顾好八哥。”胤禟性子倔强，丝毫不肯服输，就连嘴上也不肯落了下乘。

四阿哥胤禛瞥了他一眼，而后便跟着康熙帝的大部队回京城。

而胤禟回到胤禩营帐后，更是丝毫不敢耽搁，赶忙命下人收拾好行李，而后在昏昏昏沉沉的胤禩耳边说道，“八哥，别怕，我带你回家。”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因为他们是兄弟，更是契友，因为他们的血连在一起，因为他们的命运更是被绑在了一起。

胤禩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由腿上的疼痛炎症引发的风寒有愈发加重的趋势，赶路的大部分时间里，胤禩都在马车上昏睡着。

胤禟陷入无限的焦灼中，生怕胤禩闭上了眼睛，什么时候便突然再也睁不开。

那他该如何与小十与十四交代，又该如何与八嫂和惠妃娘娘交代？

一路上，胤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胤禟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偏偏再快马加鞭，却也不能超过康熙帝的轿撵，只能控制着速度，任由内心兀自干着急。

胤禩这人更是倔强非比寻常，胤禟已然看出他身上的疼痛几乎快要将他折磨得无法忍受，然而胤禩却半分哀嚎或叫苦的声音也未发出，他只是硬生生地忍着，偶尔清醒时，还有闲心关心胤禟睡了几个小时，有没有被他半夜的翻身惊醒？

每当看着胤禩故作坚强与无事的笑容，胤禟便觉得心上一阵绵密的疼，他宁可八哥对他发脾气，或者对他大喊大叫，也不愿他硬生生一个人挨着，不愿他人同他分担分毫。

胤禟愈发心疼，然而他却也知道，若是会喊疼会说委屈会哭，那便不是他八哥了。

顶天立地，向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八哥，他最不愿的就是将自己的脆弱展示于人前。

然而皇阿玛将他的隐忍退让，硬生生地撕开，使得八哥那些脆弱以他最不想要的方式，暴露于人前。

何其残忍，又何其可恶！

甚至八哥连遗言与身后事都同他讲，说若他真走了，自己作为最大的哥哥，要照顾好两个弟弟，还说……

还说一定要阻止八嫂跟着他去，要让八嫂好好活着，就算不再守着他也可以，只要她幸福便好。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胤禟说不出自己心中有多痛，只觉得心硬生生地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因八哥而生，无法随时间而愈合，只会经年累月地在他心中扎根生长，无法祛除。

倘若……

胤禟一万个不愿想，可倘若八哥真的去了，那他们几个也不会独活在这世上。

胤禟如此想道，然而正回过神来，却发现八哥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虚弱到一碰就碎，再没了生气。

胤禟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之感，“八哥，你别睡，快到了，马上就快到了，我们马上就到你府邸了，小十和十四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然而胤禩并没有回应他分毫，胤禟突然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八哥，求求你，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