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开了口,“我想和你聊聊。”
胤禩稍感不耐,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与胤禛还能有什么好聊的,更何况十四等了他一天,就等他回去。
于是,胤禩丝毫没有因为胤禛的话而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着,那着急的样子映在胤禛眼里,活像避他如蛇蝎。
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
胤禛不由起了疑心。
胤禩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营帐,十四竟然已经等他等得睡着,双目紧闭间难掩疲惫,胤禩心疼不已,本想让他睡会,却又想起,十四这个点定然还没吃饭,于是胤禩轻拍了十四的脸颊,轻柔地将他唤醒。
只见十四迷茫地睁开眼睛,直到瞳孔中看见八哥的身影,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十四迅速坐起身,“八哥,你回来了?”
胤禩点点头,而后将晚膳端到桌上,“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
“那八哥你同我一起吃,晚膳时你对着那冷面神,定然吃不下。”十四说道。
反应过来,十四口中的冷面神是谁,胤禩不由笑出声,刚才与他一同回来时,胤禛的脸色确实够难看的。
于是,就在笑声中,胤禩与十四一同吃起晚膳,一扫白日里的烦闷。
十四甚至早已藏好了一坛酒,只等着此时趁着月色尽兴。胤禩本想拦他,却又想着难得出来一遭,在大草原的营帐中数着星星饮酒,与在皇城之中憋闷地喝,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于是,便由着十四去,俩人一同举杯,谈天说地,数星星,任由草原的风吹拂在脸上,好不惬意。
“八哥,上一次这样,是我们去捉萤火虫那次,我和你,还有九哥,十哥,我们还一同烤红薯了,你记得吗?”十四躺在营帐中,对着头顶露出的星空感叹道。
胤禩点点头,如何能不记得,那几乎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唯一感到不虞的只是红薯烤没烤熟的问题。
而如今,身旁没有小九小十,也没有漫天萤火,有的只是身不由己,眼泪混在酒里,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八哥,再没有那样的好时光了。”十四大口喝酒,任由酒水从他嘴角流出,也不管不顾,仿佛这坛酒成了他情绪的宣泄口。
这些年来,他们都活得太过谨慎太过压抑,然而更让人感到沮丧的是,这样的日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十四,我不敢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
保住你们。
胤禩暗暗发誓,将真心的誓言混在酒里,他同样,不想让十四因为他的话,而感到负担。
这一刻,他们对着漫天星辰,饮酒畅聊,他们下意识地将这些时间放慢延长,直到深夜,像是要将这一美好的时刻刻进自己的记忆里,日后苦痛到撑不下去之时,可以拿出这段记忆来回舔舐。
一夜无眠,只有无数闪烁在胤禩与十四心里的星辰,明亮无比。
翌日,俩人起床时,突然传来下人的通报,说是四阿哥等在营帐外,想要与胤禩一同前往皇阿玛处。
十四装扮的手一顿,此刻他的脸未涂黑,要是胤禛见到他,定能一眼认出他。
他一个未得到皇阿玛允许,便擅自协同而来的皇子,往小来说,是不知轻重胡闹,然而往重来说,却是居心不轨有所图谋。
一瞬间,胤禩与十四不由紧张起来。
胤禩装作寻常的样子,出了去,尽量挡住胤禛往里打探的视线,“什么事?”
胤禛不动声色,却是看着他,却不说话。
然而胤禩生怕他掀开营帐进去,那十四偷偷跟着他来热河的事定然会暴露,而十四将受到皇阿玛严厉的惩罚。
情急之下,胤禩赶忙拉过胤禛,带着他往前走,“皇阿玛一定等急了,我们快过去吧。”
看着自己被拉着的臂膀,胤禛眯了眯眼睛,疑心愈发加重。
他趁胤禩看不到的瞬间,悄然回头,而营帐的帘子被风恰巧吹起,露出半张熟悉无比的脸。
是他的亲弟弟,十四。
不仅不请自来,还躲在胤禩的营帐里,胤禛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而后,胤禛也不说来找胤禩什么事,而胤禩唯恐多言将十四的行踪暴露,俩人依旧相顾无言,胤禛本想着的求和也一次次地失败。
今日,亦是些寻常的巡视与接见,胤禩一直找不到机会,同康熙帝说明日是他额娘的祭日,恐怕不能伴在他左右。
康熙帝贵人多忘事,胤禩亦从未期盼过他能记得额娘的祭日,且不说已经过去了两年,皇阿玛后宫之中那么多个妃子,怕是活着的时候连寝宫都记不住,更别提死在了哪一天。
一天下来,胤禩皆心事重重,比昨日更甚。直到黄昏之时,胤禩终于找到机会,想要对康熙帝开口,说额娘祭日之事。
然而康熙帝对着他摆了摆手,“一整天下来,不知道你对着谁摆脸色看,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那些朝臣在背后该如何议论你,又会如何议论朕,竟教出你这样一个不通世故的儿子?”
康熙帝看着胤禩又补充道,“不要求你,同你四哥一样,口若悬河,玲珑应对,起码摆个笑脸,这是你能做到的事吧?小八,明日你便不必来了,有胤禛陪着我接见这些官员便够了。”
因为让他丢脸了,所以明日便可不来。胤禩也没想到,自己耿耿于怀想要努力找到借口的假期,就这么被康熙帝轻飘飘地准许了。
不是因为他记起了明日是胤禩额娘的祭日,也不是因为皇阿玛观察到胤禩脸色不对给他时间让他休憩,而是因为胤禩在他旁边让他丢脸,对他的政事毫无作用。
所以,胤禩立即被舍弃。
同样的结果,却是因为不同的缘由,而将人的心境上下翻滚着,感觉不到事情达成的喜,却又不知悲从何来。
胤禩拱拱手,“儿臣谨遵皇阿玛旨意。”
他只能这么回答道。
翌日,胤禩未与康熙帝一同赶路前往那些地方官员的住处,而是留在营帐处,为逝世两周年的额娘摆了祭酒,与十四一同惦念。
营帐外的太监前来通报康熙帝与四阿哥胤禛已经出发之事,胤禩摆摆手表示已经知晓,却见这几日康熙帝身边伺候着的那太监通知完之后,并未转身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胤禩。
“何事?”胤禩问道,他心上因为额娘的祭日而忧伤苦痛不已,并未注意到那太监眼睛里一瞬间露出的诡谲。
“八阿哥,恕奴才多嘴,皇阿玛走时好似对您有诸多不满意,好端端地还问了句,不知您营帐着藏着什么,整日窝在营帐里,您要不要送点什么东西过去,向皇上道个歉示个好?”那太监状似好心地提议道。
若是十四不在这,胤禩自个听到此话,他心里不会起半分涟漪,就算被皇阿玛不喜也不是一两日了,何苦再送东西过去被皇阿玛羞辱。
然而,那句营帐里藏着的东西,让胤禩心上一紧,皇阿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他知道十四跟着来了?
这让胤禩不由开始担忧,不若就送个礼物过去给皇阿玛,安了他的心,他便不会再对自己的营帐再继续探究。
胤禩朝自己的侍卫摆了摆手,“你把我精心饲养着的那两只海东青亲自送到皇阿玛那里去。”
属下允诺。
而在一旁的太监脸色愈发不好看,“八阿哥,奴才刚好要过去,不若我顺手帮您将这两只鹰带过去,便不必让这位大人特地跑一趟。”
言多必失,他这一番话让胤禩突然觉得有几分古怪,“不必,公公既然穿完话,便可离去了,不劳烦您。”
那太监不甘心地走后,胤禩拍了拍他这位得力下属的肩膀,“无论如何,不能假他人之手,务必平安地亲自送到。”
属下拱了拱手,“是,必不辱主子使命。”
十四看着俩人离去的背影,又见胤禩凝重的神色,“八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我被皇阿玛发现了吗?那我自个去跟皇阿玛告罪,绝不能连累你。”
胤禩摇摇头,“没有,你这么机敏,皇阿玛如何发现得了你,只不过我缺席了今日的政务,送点礼前去向皇阿玛赔罪,让他不要追究。”
十四听完这话,不满地嘟了嘟嘴,“八哥,你何苦如此?皇阿玛他连良妃娘娘的祭日都记不得,也看不出你几日来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这深宫里的人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既为良妃娘娘委屈,也为八哥感到委屈。
然而他也深感无力,因为他即使知道八哥难过是为何,他也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力量薄弱至此,而八哥甚至要迁就于他,十四有些许的懊恼。
而后,十四又想到,若他日后真觅得良人,他一定要交托出全部的真心。
毕竟,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定然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