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汜垂着头坐在长椅上,蚊虫离得远远的嗡嗡叫,却不敢靠近他。
因为他身边,坐着另一个少年。
薛航沉默的坐在姜汜身边,表情仿佛别人欠了他一百万似的,够不到地面的脚下已经积累了一小滩血迹。
“我可以去,杀了他。”终于,薛航先开口了。
“不不不不。”姜汜顿时吓了一跳,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哪学的啊?怎么能这么想呢?杀人是不对的。”
“先生说的。”薛航认真的回答,“被欺负了,就欺负回来。”
“那是在深界,在人间可不行啊,不能杀人。不对,在深界也要看看情况……”姜汜叹气,“而且也没到那个地步。先生真是的。”
“那你,不要,不开心。”薛航认真的说。
“可是小航,人不可能一直开心的。”姜汜擡头,看着前方黑蒙蒙的树影,透着外面的点点灯火,“我又不是机器人,有情绪是正常的。人有权利难过,有权利伤心,没必要强行让自己保持开心。哭泣可是人类最奢侈的权利啊。”
“可是,伤心,很难受。”薛航很少说这么多话,“跳下去的时候,很痛。”
原来他不记得活着的那些事,却记得跳下去时的感觉吗?
姜汜在心中叹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难过太久的。谢谢你陪着我,小航。”
薛航又不说话了,气氛重新恢复安静。
姜汜的心情却好多了。
没有必要再放不下那些过去了,他想。
连姜渭都变了,他也考上了燕大,看起来也长成了很可靠的人了。
那他自然也不能被过去困住。
毕竟,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
他和姜渭,说白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姜渭是姜汜的表弟——不过,姜渭一家对外都说是他们堂兄弟。
因为姜汜随母姓。
虽然姜汜一直说自己是孤儿,但人总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姜汜也有自己的母亲,有亲人,并不是那种从小被扔在垃圾桶里的弃婴。
他只是私生子而已。
姜汜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的母亲生下他后就把他扔给了老家的外婆,自己远走了,也没有说出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姜汜的外公早已去世,外婆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老人不算待见这个野孩子,但还是好好的把他养到了四岁,然后就撒手人寰。
姜汜不怎么记得那段时光,但他依稀记着那种感觉——
安宁的小院落,阵阵的犬吠,嘟嘟哝哝的老婆子,还有笼罩在记忆中不散的炊烟。
再然后,就是没有什么可说的童年。
姜汜的亲戚其实不少,只是没有人愿意收养他。
不能说亲戚们多么冷漠,主要是姜汜……是有名的“怪孩子”。
他会自言自语,会无故大哭或者尖叫。明明没人教他说的词汇,他却能脱口而出。亲戚们厌恶他,也恐惧他。
何况,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不能给人带来任何财产,只有无数的麻烦。一个小累赘,别人不待见他才正常。
最后,姜汜唯一的亲舅舅,也就是姜渭的父亲,把他带回了家——这也是出于最近的血缘,不得已而为之。
而等他被舅舅收养后,又有了新的异状。他会突然消失,过一段时间又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姜汜觉醒了前往深界的能力。
舅舅恐惧于这种神异,又不敢宣扬,只能把他日日夜夜的关在一间小房间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汜觉得最幸运的就是,舅舅发现了在太阳底下的姜汜不会突然消失。
所以舅舅关他的房间并不是漆黑一片的,姜汜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象。
于是,小姜汜就会一天天的趴在窗户台上,渴望的看着外面玩闹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当他看着小胖子姜渭背着新买的书包一脸不情愿的说不想上学的时候,心里到底有多么嫉妒。
他终于忍耐不住,哀求舅舅舅妈让他也出去上学。
他确实到了上学的年龄,而且那段时间姜汜突然消失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
再加上,经过舅舅舅妈这些年的“教导”,姜汜也学会了分辨人和鬼,学会了不再自言自语。
舅舅家里并不缺钱,想到姜汜并不会在阳光下消失,最终还是让他去上学了。
姜汜至今记得那一天。
阳光好灿烂,他跟在小胖子姜渭身后,拘谨的背着属于自己的新书包,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那栋囚禁了他两年的房子,走到了温暖的阳光下。
平时会隔着门叫他“小怪胎”、“小野种”的姜渭大大咧咧的说,别担心,他会护着他的。
平时会在送饭时踢打他的舅妈反复叮嘱他:不要离开太阳,不要和不认识的人搭话,
然而,好景不长,上了没几天学,姜汜就在上厕所的时候掉进深界,只留下一堆衣服。
老师找不到他后联系了舅舅,舅舅舅妈找了他很久,最后在学校的角落发现了全身是伤的小姜汜。
舅舅黑着脸打了个他一个耳光,然后把他抱回了“家”。
姜汜也再也没能在人间迈出那个能勉强被称为“家”的小房间的门。
他们不让再他接触任何人。
再之后,就是“那件事”了。
那件事彻底击溃了姜汜,但也让他被师父捡回家,从一个阴森的小怪物变成了一个人类。
对于姜渭一家,姜汜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
恨吗?也说不上,也没资格。那是姜渭的父母,不是姜汜的,他们没有对姜汜负责的必要,没有爱他的责任。
谁让姜汜自己的父母不要他呢?
没有任何人欠他的——姜汜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这件事。
舅舅舅妈毕竟没有放任他饿死,给了他容身之处,也让他清楚了自己和正常人的不同之处,算得上保护了他。
但要说感激,说爱……
开什么玩笑呢。
姜汜也不是圣人,他是会痛会难过会伤心的活人啊。
爱不起来,恨不起来,也就那样了。
所以,被问起来的时候,姜汜总是说——
“我是个孤儿。”
都过去了。
现在就挺好的,没有必要在和那段时光扯上关系了。
从那个透着肥皂香气的柔软怀抱把他抱起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和那他们……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姜渭那边,肯定不能一直躲着的,还是说开吧。以后就做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就足够了。
“回去吧,小航。”姜汜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们回宿舍了。”
怎么才第一天开学,他就想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