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祈年默默上楼去,犹豫几番,还是到她房间门前敲了敲,没人应。到隔壁房门上捶了一拳,查理苏的房间也没人应。
真没有回来。
陈祈年在酒店前台那拿了两把伞,决定出去找他们。
海湾码头离得不算远,数年前还是泊满大小船只乌烟瘴气的贸易港口。现在清净了,没有黑黢黢滑溜溜的捕鱼船,没有粗莽的渔农和冲天的海鲜腥气,港湾风平浪静,在雨声里宛若一片摇篮。深蓝色的浪尖拍到凝灰岩上,一瞬间花开朵朵,仿佛无数白蛹破茧成蝶。
陈祈年出生就是在船上,闻见的第一抹气息除去血的味道之外便是海水的咸腥。他在船上长到三四岁,走路都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了酒。踏上岸依然左摇右摆了一阵子,直到陈永财把一只啤酒瓶砸到他身上,恶狠狠说,你屁股张疮啦?
郭润娣笑说,这是只小鸭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他的命运。
站在郭润娣身边,面无表情,目光仇视,像两道精准的飞镖将他钉在了人生的轮盘上,仿佛他是一只没有意识的蝴蝶,而他的命运从那刻起便早已写就。
他惊讶于为何现在能这么清晰地记起来,因为在这之前,他几乎想不起来关于渔船生活的点滴,更想不起来是怎么住进这个家的,只觉得稀里糊涂、倒头转向的就挤在一个破烂的屋檐下了。
他思考着那个方法的可行性,虽然风险很大,但到底可行。坐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只是怎样实现是个难题,他貌似有自己的住处,只要——
陈祈年突然被人刺了一刀,一种寒冷侵袭心脏,血液瞬间凝止。他听见自己五脏六腑纷纷破裂的声响,暴雨无情鞭笞着他的眼睛,在无数箭镞与利刃的攻击下视线恍惚,但两人在雨里撑着外套接吻的画面却清晰地纤毫毕现。
伞早被吹走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风雨里打转翻飞,滚到他们脚边,他们丝毫未察,只是在蓝色的外套下用力地吻着,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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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么?糯米饭?炸鸡排?啊呀不要法语不要法语!”加布里埃尔嘴里叽里咕噜,弄得马飞飞抓耳挠腮团团转,绞尽脑汁地想着学会的法文,“...Tuveuxangerquoi”
“croissant!”
马飞飞艰难地和儿子交流着,乍然瞥见自门外进来的陈祈年。陈祈年浑身湿透,耷肩垂背,目光涣散,表情呆滞,像条挨了打的狗。
马飞飞大吃一惊,拉着儿子跑过去:“又怎么啦你?”
陈祈年聋了,行尸一样,凭着肢体记忆坐电梯上楼,回到房间,钻进淋浴室,瘫倒在花洒下的冷水里。
两人在雨里撑着蓝色外套激吻的画面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那股恨意像一窝绿幽幽的毒蛇,渐渐膨胀,扭曲。
冷水渗进手心,在他自虐般的粗鲁□□中掀起一阵发泄的快感,可那股焚烧般的浊流只是积淤到胸口,潴留着始终出不来。他眼角泛起生冷的血腥气,只是一味地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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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餐厅里。
“是这样发音吗?”陈安妮问邝仪,邝仪笑着纠正,慢慢地重复一遍,陈安妮又跟一遍,好像早间法语课堂。
“以后我也想住在巴黎。”陈安妮嚼着羊角包说。
“好呀。”邝仪说,“等你长大了,你想住哪儿都行。”
“你呢?”她又问陈宝妮。
未及陈宝妮开口,陈安妮就轻蔑地说:“她要上山当道姑。整天做法念咒的,家里都快变成神仙庵啦。”
陈宝妮相当平静地说:“你不懂,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就是玄学,我现在直通玄学,少走了很多年弯路。”
邝仪笑起来:“我理解你,信仰嘛。”
邝仪自己都皈依天主教了,陈宝妮望着她脖颈上的十字架吊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起这么晚。”邝仪笑看着身穿浴袍手牵手走过来的两人。
马飞飞从炒粉碗里擡头瞄过去,没吱声。
纪禾在对面坐下,查理苏亲了下她头发说:“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豆浆鸡蛋就行,再来点水果,别的不要。”
对上邝仪意味深长的笑容,纪禾问:“干嘛?”
陈安妮和陈宝妮相视一眼,又很有默契地模仿起亲亲来。
陈安妮:“纪小鱼~”
陈宝妮:“大骗子~”
邝仪和马飞飞都哈哈大笑。
纪禾:“......”
纪禾抄起两根筷子要戳她们:“闭嘴!”
陈安妮:“嘻嘻~”
陈宝妮:“安妮三号真的要当我们姐夫啦。”
纪禾不搭理她们,环视一圈:“陈祈年呢?不来吃早餐?”
马飞飞给儿子剥着橙子说:“回家了。”
“回家了?”
“对啊,说是有什么事吧,一大早就退房走了。”
“行吧。”
查理苏端着盘子坐下来,纪禾拿了块芭乐,漫不经心地吃着。
陈安妮眼珠一转,焉坏焉坏的,故意佯作惊诧道:“安妮三号!你的脖子怎么啦!被蛇咬了吗?”
“什么呀...”
“哪呢我看看。”
查理苏转过脖颈,纪禾拨开他浴袍的领子一瞧:“......”
只是枚绯绯的吻痕。
双胞胎活像是二人转,又不知死活胆大包天地当着他们的面梅开二度,模仿亲亲。
“纪小鱼~”
“大骗子~”
邝仪和马飞飞笑得前仰后合。
纪禾:“......”
“陈宝妮陈安妮!”
双胞胎连忙捂住嘴,偷偷笑。
查理苏喝着咖啡笑眯眯说:“模仿得不像,我可不是这么亲的。”
“那你怎么亲?”
“告诉你就少儿不宜啦。”
纪禾听得头疼,唬双胞胎说:“笑吧,你们就使劲笑吧,再过两天我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查理苏会意,笑问:“再过两天怎么了?”
纪禾微微笑说:“开学。”
果不其然,闻此一言,双胞胎如遭雷击,表情惊愕,陈宝妮嘴里的千禧果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纪禾轻哼:“笑不出来了吧?”
陈安妮趴到桌面上哭:“我不要开学——”
陈宝妮说:“姐,我是神经病,一上学就要发作,还是让我在家呆着吧。”
纪禾:“......”
“我正想说呢。”邝仪用纸巾擦干净手说,“我们今天就回去了,买的晚上的机票。”
“那正好,把她俩带回去。”纪禾指着双胞胎说。
“你们呢?”
“我们再玩几天。”
邝仪吃完就上楼收拾东西退房了,双胞胎溜出去抓紧时间玩耍,趁着查理苏去拿点心的空挡,马飞飞佯作不经意地问:“认真的啊?”
纪禾想想说:“起码现在不假。”
马飞飞叹口气:“你也确实老大不小了,成家立业就剩下个成家咯。”
纪禾嘁了声:“还远着呢。”
“还远?再过两年就该奔三了。”
“......”纪禾没好气地说,“不用你提醒我。”
马飞飞琢磨着说:“其实呢,也不是不行,扛了这么多年,来个人分担下嘛。”
“怎么你是要死了?”
“我不死我也不能替你分担这个呀。想想看,这么久了正经恋爱也没谈过几段,光顾着拼命赚钱了,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嘛。”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没正经谈过你就正经谈过了?”
“我儿子都有了。”
“正经吗?”
“......”
马飞飞被问到痛点上,识相地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