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的,难过的,讶然的,纠结的……像是平静湖面下水生植物的须根,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深深扎根在淤泥里,很乱,很沉。
德墨柏亚的目光贪婪地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流连逡巡。
也只有在洛斯贝尔不清醒的时候,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注视她,打量她,觊觎她。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垂下眼眸,看向掉落在她腰侧的薄毯,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不会,也不能趁人之危地对她做些什么。
德墨柏亚不希望等洛斯贝尔酒醒,想起这些,对他生出更多的芥蒂。他已经尽力克制朝她靠近的冲动,只是在远处远远地望她一眼。
如果连这一眼的机会都被剥夺,他真的会疯的。
德墨柏亚的另一只手,正要去拉开她禁锢住右手的“锁拷”,忽地又听见她轻声的自言自语。
“算了……”她像是妥协般地软下语气,呢喃道,“别走……”
她深层的潜意识,或许还是想见他的。
既然现实见不到,在梦里见一见也好。
德墨柏亚的动作又突然顿住,才冷静下来的眼神微微颤动,出卖眼底的动摇。心尖像是被人拨动的琴弦,震颤着,仿佛贴着耳边响起一声琴音,连颤音都明显。
“洛斯贝尔。”德墨柏亚轻声唤她的名字,“你……你说什么。”
“殿下……”即使在梦里,洛斯贝尔还是尊敬地称呼他为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但这也确切地证明,洛斯贝尔的确是在对他说话,不是对别人,也没有将他当成谁的替身。
并且,她用梦呓的语气喊他殿下时,语气是那么温柔,那么令人心神荡漾。
“洛斯贝尔,你这样是在犯规。”德墨柏亚的呼吸变得沉了些。
推开他,又不让他走。
洛斯贝尔,这太过分了。
“是你让我别走的。”他低声喃喃道,又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德墨柏亚凑近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随着她的呼吸,隐隐呼出一股淡淡的带着甜味的果酒香,勾起令人垂涎欲滴的饥饿感。
都说酒后吐真言,德墨柏亚他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问:“洛斯贝尔,再回答我一次。”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嘴唇贴近耳侧,快要直接贴上耳垂。
湿热的气息扑在敏感的耳廓肌肤上,洛斯贝尔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柔软的嘴唇直接贴上她的耳垂,一瞬即逝。
咕咚,特别明显的一声吞咽声。
就算是在梦里,洛斯贝尔也绝对不是坦诚的类型。
喝醉的她也只是乖,听话,但不诚实。
“不……不喜欢。”一边说还一边点头摇头,肢体动作混乱。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德墨柏亚皱了皱眉,她嘴上说着不喜欢,双手却抱他抱得很紧,紧到他必须努力转移注意力,才能忽视手臂上像陷入果冻陷阱里的弹软触感。
喉结又一次上下滚动,德墨柏亚低头长叹。
他在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德墨柏亚当然也可以选择直接用力,从她双臂的束缚中强行解放自己的右手。但他不忍弄痛她,于是不得不轻拍她的手臂,一边喊她的名字,去唤醒她。
“洛斯贝尔,松手。”
喝醉酒的洛斯贝尔完全像是个小孩,执拗,孩子气。她简直将他当成了玩偶,还拿脸颊去蹭他的手背,调整出最舒服的睡姿。
要命……这么近,德墨柏亚也快要疯了。
“洛斯贝尔。”他像是长辈一样,稍微厉声了一点儿喊她的名字。
这时,洛斯贝尔才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像是比刚才清醒了一些,盯着德墨柏亚看了好一会儿都没闭眼。
然后,她松开了手。
德墨柏亚才松了一口气,洛斯贝尔又伸手去摸他的脸。和她的脸,她的身体都完全不一样,生出茧子的手心略微粗糙,被抚摸的人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掌心的触碰。
这些茧子,都是她努力训练的证明。
洛斯贝尔的手指停留在他眼角,很认真地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说完,她轻叹着垂眼,将手也垂了下来。
“别看我了……我怕,我会真的……”
沦陷。
洛斯贝尔又一次闭上了眼。
她的主观意识在强迫自己,不要在沉浸在梦里了,别去看德墨柏亚,哪怕是在虚假的梦境世界里。
这种即使在不清醒状况下的自我克制,近乎自虐的抑制力,并不源自beta天性的理智,而是洛斯贝尔本人的自制力。
随着分化而生出区别的精神力,是会受到本人意志的影响的。
这也是洛斯贝尔压制性精神力的根本来源。
在梦里才肯裂痕出一丝真情的洛斯贝尔,这点儿温柔,对德墨柏亚无异于上天的恩赐。
那双隐忍了许多情感的蓝色眼眸,忽地泄闸,震惊而欣喜地紧盯着洛斯贝尔。
所有的疲倦,所有的压力都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德墨柏亚双膝跪在她的身侧,低头无声地笑了。尽管洛斯贝尔没有给他确定的回答,但他还是能从她的反应中,得到正确答案的提示。
洛斯贝尔醒来时,人正躺在弗里酒店柔软的大床里。她猛地睁开眼,一时不清楚如潮水涌入大脑的记忆是梦,还是现实。
她低头坐在床上缓了缓神,擡手瞧了眼手腕上的通讯器,上面有几条未读讯息。
一条来自安德鲁,说今日有特殊情况,训练延迟到下午两点半进行。
一条来自艾拉,让她醒了之后和她联系。
还有两条消息来自艾尔莉丝,一条是问她昨晚回不回家,另一条是问她中午回不回家吃午饭。
洛斯贝尔先给艾尔莉丝回了消息,说不回去吃午饭了。
然后,她才拨打了艾拉的通讯器。
“你醒了。”艾拉的声音隔着话筒依旧甜美温柔。
洛斯贝尔轻嗯了一声:“抱歉,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她问艾拉:“昨晚,是你让人送我上楼的吗。”
艾拉顿了一顿,应道:“是啊,侍应生见你醉了,我就让人送你到酒店客房休息。”
“你感觉还好吗。”艾拉迅速转移话题,关切地问,“是我不够周全,不知道你喝不了酒。”
一般酒店都会提前了解宾客们的饮食习惯和禁忌,但艾拉的成人礼宴会客人众多,也无法一一询问,只着重关注了几位身份贵重客人的忌讳。
更何况酒水这类饮品,就更加众口难调了,都是大家自己挑选着喝的。
“是我自己不注意。”洛斯贝尔没理由将错推到艾拉身上。
她不过是想从艾拉口中试探出那些记忆的真假。
“昨晚我是一个人在露台吗。”她忍不住问道。
“是。”艾拉不假思索地回答,又问,“怎么了吗,有丢东西吗。”
“没有。”洛斯贝尔点到即止,默了两秒,“谢谢,还是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洛斯贝尔呼出一口气。
那应该就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