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武延优都能处在安全距离的时刻，就是现在。

她苦心筹谋、以身涉险创造的时机，就是现在！

对面的窗台蓦地升起一道黑影，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应了她内心的呼喊——

子弹入肉声响。

与此同时，亡命之徒脸上的癫狂神情，一瞬间凝固。

在罗宣猝然瞪大的眼中，祝珏看见自己缓缓扬起的唇角，还有一旁武延优愕然不已的脸。

面前人微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睁着双眼倒了下去。

房门破开，在室外埋伏的一众警卫迅速涌入。各种嘈杂的声音像海浪一般瞬间包围了她。

“报告！歹徒已被击毙！”

“医生快过来检查！”

.......

祝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她的目光越过击碎的玻璃窗，落在对面大楼的平台上——

在那里，持枪的人缓缓摘掉面罩，黑白分明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她。

视线交织，是无言的战栗和庆幸。

她们做到了。

鲜血从歹徒脑后的洞口汩汩而下，仿佛画下最终审判的句号。

结束了。

这荒唐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

一周后。

襄州市立医院。

沈慕照坐在病床边，笨拙地握着把水果刀，正和一个圆溜溜的苹果奋战。大小厚薄不一的果皮簌簌落下，苹果的形状变得千奇百怪，沈慕照手上一个打滑，险些割到了手指。

“我来。”

病床上坐着的人看不下去，劈手拿过那个坑坑洼洼的苹果，又接过刀，手法娴熟地削了起来。沈慕照看着那一连串果皮从刀口流畅滑出，有些讪讪道：

“没想到姑姑还会这个。”

“废话”，裴翊面无表情地切下一块散发清香的黄色果肉，递向沈慕照，“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水果都是我给她削的。你们俩，脑袋瓜子个顶个地聪明，这方面却手笨得要命。”

沈慕照接过那片苹果，默了一会，鼓起勇气道，“我和妈妈，是不是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

枪击风波平息后，沈慕照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为何口口声声说厌恶她、绝不原谅她的裴翊，会在那一刻挺身而出，为她挡下子弹？

思来想去，沈慕照觉得，应该是自己某些方面与母亲相似，令裴翊下意识地将她当做了沈矜。那天她在昏迷之前喊出的那声“矜姐姐”，想必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闻言，裴翊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她擡起眼，目光深深地看向沈慕照，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你和你母亲，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我并不是把你当成了你母亲才出手救你。”

她将水果刀放回床头，嘎嘣咬了一口削净的苹果。

“你是你，矜姐姐是矜姐姐，我向来分得很清。”

“那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活着。”

裴翊不假思索道。

“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无论我在情感上如何排斥你，这一点却无法否认。你的命很宝贵，不该终结在那种渣滓手里。”

依旧是生硬疏离的口吻，但沈慕照听了忍不住心上一暖。

她望着面前这位嘴硬心软的中年女人，心中默默地祈祷。

她也希望裴翊一直活着，希望她身体康健，无灾无病。

她们要一起在这世上，活上很久很久。

走出医院大门时，沈慕照一眼便看见了等候在门口的周六。

两人默契地一起上了车。周六熟练地驾驶着车辆，朝郊区方向驶去。

在车上，沈慕照接到了监狱打来的电话，要与她商量裴叙保外就医的事宜。

暗杀失败的消息传开后，裴叙当天就精神失常，言语疯癫，经诊断确定为精神失常，监狱不得不按照规定将他转入精神病院。

“真是不堪一击”，周六冷笑，“有胆量买凶杀人，没胆量接受审判。”

“他逃避不了的。”

沈慕照神色淡淡，眼中却有锐利之色闪过。

“我会让院方，好好关照他这位病人。”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下了市内高速，一路驶上山路，弯弯绕绕几圈，最后在山顶某处开阔地带停了下来。

两人刚下车，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转过一带树丛，便见一圈人席地而坐，正围在一起谈天说笑，看样貌神态，全是相熟的女工们。

周敏眼尖，率先发现了她们，高声笑道，“沈主编来了，快给她俩腾腾位置！”

一圈人像毛毛虫似的挪动起来。挪到李薇薇时，她坐着岿然不动，故意板起脸道，“来晚了来晚了，已经没有你们的位置了，请回吧！”

周六上前拍着她的肩膀，笑骂了一声，李薇薇这才笑着挪动屁股，给二人腾出位置来。

“祝珏呢”，沈慕照左顾右盼，“她怎么还不过来。”

“去和陈语道别了”，周敏叹了口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才没待几天，就要赶回去执行新任务了。”

正说着，树丛后面的小道上转出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众人口中方才念叨着的祝珏。

祝珏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信步走来，脸上依旧是惯常温和的微笑，只是微微泛红的眼底还是暴露出她方才的离愁别绪。

“呀？哭啦？”

李薇薇注意到这一点异样，当即凑到祝珏跟前，毫不留情地拆穿。不仅拆穿，还大大咧咧地大声宣扬了出来。

祝珏瞥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挤入人圈中坐下。

“风吹的。”

她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包饼干拆开，招呼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

“怎么都不吃？熟人一起野餐还客气啥，快吃快吃！”

一番催促下，众人开始传杯接盏，分食面前的食物，脸上不约而同地带着“看破不说破”的微笑。祝珏左右觑着，竟莫名从那一张张笑脸中品出几丝溺爱的意味。

“陈语去她的国度完成她未尽的使命了”，沈慕照举起手中的饮料杯，照例开始给众人做动员，“咱们也得加油，完成咱们的目标才是。”

“那是自然”，李薇薇第一个窜起来，高声附和道，“三个月后的州长大选，咱们一定要打得武氏落花流水！赢她们个心服口服！”

众女都被她这一喊调动了情绪，语气激昂地齐声称是。

州长大选因为枪击事件而被迫中止。事态平息后，竞选委员会经过一番讨论，最终慎重决定将大选推迟三个月。

通知发出后，祝珏等人特地留意了几天武氏母女的动向——在一些故事里，舍身救人的人往往会得到意外的奖赏，比如原本的对手被感化，主动退出竞争，将荣誉和桂冠主动相让。

祝珏虽然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但还是忍不住有所期待。很快，武氏母女便将对她和陈语的谢意奉了过来——一条昂贵而有些冰冷的宝石项链，外加一封稍有些温度的手写感谢信，信中字里行间对她极尽感激，但只字未提退选的事情。

祝珏气闷。项链给了陈语，带回去做建立新的女性政权国家的经费，感谢信则自己留着，每日拿出来看一遍。周敏打趣她，说吴王勾践日日卧薪尝胆，盘算着收复失地，她祝珏则天天看信，没事给自己找气。祝珏一时无法反驳，只得苦笑。

祝珏放下手中的饮料杯，起身走至山崖边。彼时一阵山风刮过，将她身上宽松的衣衫吹得列列拂动，竟有几分乘风归去的意味。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感谢信，目光定格在最后一行字上。那上面写着：

“期待与你在竞选之夜一决高下。”

她一松手，那纸片便乘着风，飘飘忽忽地飞远了，在山谷中盘旋一阵后，朝着她们来时的上山路滑翔而去。

祝珏看着那曲折盘亘的山路，暗暗心惊的同时，又觉得骄傲。

原来她们已经走过了这么长、这么曲折的一段路。

她转过身，想喊身后的众人一起来瞧瞧。但见众人正兀自说笑交谈，在周围绿树蓝天的映衬下，却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祝珏伫立不动，看着众人，心中忽然异常地平静。

竞选成功也好，失败也罢，生命那么长，前方还有数不清的风景和机遇在等待着她们。

她们绝不会止步于此。

她们会走得更远，走得更高。

她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