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妹恭
临时拘留处的门再次打开。祝珏由警员押送着,一前一后走入,又步入了原来的栅栏隔间。
等警员关上门离去,陈语立马挪到栅栏边,关切道,“祝姐,警员把你带去干什么?”
“武凌云和刘媛找我。”祝珏靠着栅栏,语气异常平静道,“她们要和我谈谈,我们抗议的事情。”
说罢,她看向陈语,目光坚定道,“小语,我有很大的把握,她们现在没有证据能定大家的罪,最多关大家一段时间,之后便会放人,你别担心。”
陈语不知祝珏为何忽然如此笃定,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嗯,我不怕。”
她说着,便也学着祝珏的样子,背靠着栏杆慢慢坐了下来。
此时已是深夜,拘留处里的灯相继熄灭了,只有走廊处的安全通道标识还发着幽幽的绿光。隔间里的人拿了角落里堆放的脏垫子,铺在地上,各占了一方角落席地而睡,不多时,房间里说话声便渐渐低了下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鼾声响起。
居然就这样让被拘捕的人在地上睡,连一张床也没有,可见警署的拘捕用房委实紧张。祝珏暗自摇了摇头,旋即侧头对着栅栏那边低声道,“小语,你困吗?”
“我还没什么困意”,陈语同样压低声音答道,“不如,咱俩聊聊天吧。”
“好”,祝珏微笑应道。此时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同样冰凉的铁栅栏,想起年关将至,正是合家团圆的时候,心中蓦地涌出些思乡之情来,不由脱口而出道,“小语,你想家吗?”
对面的陈语默了默,旋即道,“不太想。”说罢,又补充道,“不管是原来世界的家,还是这个世界的家,都不太想。”
祝珏没有说话。陈语又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祝珏想起那天水仙说要回家时,陈语十分激动地出言反对,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世界的家人,待你不好么?”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陈语叹了口气道,“我想来襄阳谋生,她们一直都很反对,只想我留在村里,赶紧结婚生子,并且一个劲地撮合我和陈伟。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假意答应她们去找陈伟,顺利拿到了进城的路费,和水仙、小麻雀她们几个约好一起进城。再后来,就碰到了在牛车上倒头就睡的你。”
祝珏扑哧一声,笑道,“我那个时候,刚被系统抓到这个世界里。一睁眼,就看到你们围着我好奇的看,估计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那时候看起来懵懵懂懂的。”陈语笑道。
祝珏道,“是啊,那天我刚来这个世界,身无分文,还是你收留我在工地过了一夜。”说罢,又道,“对了,那天你忽然在电话里说想来山南阳,是因为调查垄断协议的系统任务吗?”
陈语却摇了摇头,“不是。调查垄断协议的系统任务,是我到山南阳以后才发布的。”
她看向祝珏有些诧异的脸,似是鼓足了某种勇气,道,“我来山南阳,是为了躲开陈伟和我的家人。”
“那天你走后,我便一直留在工地干活。我本想先在这里攒一笔钱,再进城里找工作。可是陈伟收到我家人发来的消息,怕我拿到工钱之后远走高飞,就一直扣着我的工钱不肯给我。我忍无可忍,趁着一天夜里他喝醉了,拿走他的钱包,跑出了工地。”
“我一口气跑到市区,在桥洞底下草草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接到了你的电话,知道你愿意介绍我进山南阳后,我真的高兴坏了,我终于有了个能落脚的地方。”
祝珏心中微微酸涩。她不知道,陈语来到山南阳前还有这么一番曲折的经历。她看向陈语,轻声郑重道,“小语,我们以后会有属于自己的地方的。”
陈语点点头,旋即又笑道,“好啦,一直在说我的事情,该讲讲你的事情啦。”
“我的事情?”祝珏沉吟片刻,随即道,“行,那我就和你说说,你来山南阳之前,我都干了些什么。”
说罢,祝珏将自己怎么收到系统任务、怎么和周敏、李薇薇、林小娟、郑婷等人相识、怎么和黄毛打架、最后又是怎么化解热水纠纷等事一一和陈语说了。
“......安上了新热水器后,大家都很高兴,决定一起去厂子外的小餐馆里聚餐庆祝庆祝”,祝珏回想着之前大家相聚的点点滴滴,道,“李薇薇要来了酒,周敏喊大伙一起玩了一个叫做‘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啊,我听周敏她们提起过”,陈语轻呼一声,道,“她们说,你曾经带着同学举报学校食堂给学生吃发芽土豆,然后食堂就因此整改了,此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闻言,祝珏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确实有这么件事”,祝珏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件事的结局,是我编的。”
“真实的结局是,我们举报学校食堂的计划,被一个男生偷听了去。然后,这个男生转头就报告给了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把我们几个带头的学生喊去办公室,训了整整一晚自习的话。”
“再后来,我就转学了。食堂最后有没有整改,我也不得而知了。”
陈语愣了一下,旋即皱眉道,“那个男生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向学校告发你们?”
“我也想不通”,祝珏道,“或许他觉得,比起给自己和同学们维权,讨好学校领导更重要吧。”
陈语鼓了鼓嘴,半晌吐出一句,“真贱啊。”
祝珏笑了,旋即点点头,附和道,“是啊。真贱啊。”
两人就这样低声说着话,聊至半夜,才渐渐有了些困意,各自躺倒睡下了。
襄樊广场旁的写字楼里,某律师事务所依旧灯火通明。
梁思远在电脑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随后长吁一口气,点击发送文件。
下一秒,秦律便回复了她。“收到。辛苦了,思远。”
梁思远在心里吐槽一句“不辛苦,命苦”,随后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桌上放着两摞文件,她拿起其中一摞,做好标记,郑重地存放进抽屉。随后拿起另一摞,走向碎纸机。
她拆开那摞文件,将一页页填写信息空白的纸张,塞入碎纸机中,看着它在机器的嗡嗡声中,化作碎片。
那个叫祝珏的女工,最终还是没有在上面签字。
【“为了拿到协议,我确实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我也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梁思远记得,几个小时前,那个叫祝珏的女工直视着武氏的大客户,如是道。
【“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无论如何,我不做叛徒。”】
梁思远的心情蓦地沉重起来。谈判结束后,秦律告诉她,之后就由她来协助秦律跟进这件案子,并且要想方设法让祝珏无法保释,一直处在警署的控制之下。
梁思远知道,秦律或许算不上一流的上司,但绝对是襄阳城一流的律师,否则也不能入了武氏集团的青眼,连续多年担任她们的法律顾问。秦律师说要想方设法,那必然是要卯足了劲达成目标。而祝珏现在下连个律师都没有,怎么可能应付得了经验丰富的秦律师?
忽地,梁思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对,她是为武氏集团服务的律师,怎么开始替对面考虑起来了
梁思远心事重重地拎起包,熄了办公室的灯,乘电梯离开大楼。
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时,梁思远拿起手机,又放下。
拿起,又放下。
如是重复了几遍后,她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在手机中搜索了一下“女工抗议”“电子厂压薪”等词条。
排序靠前的几个搜索结果,是襄州日报和襄樊周末在一小时前联合发布的一篇报道。梁思远点进去,细细看了起来,眉头渐渐蹙起。
这篇报道是对汉江周末早上那篇电子厂垄断压薪报道的回应,对汉江周末所报道的电子厂垄断压薪一事进行了质疑。
襄州日报称,汉江周末在新闻界的名声素来不佳,所作的报道真实性有待商榷;襄樊周末则认为汉江周末有收受贿赂,操纵公众舆论的嫌疑,呼吁公众保持中立,不要被汉江周末引导。
不过,这些质疑在梁思远看来,都不大站得住脚,甚至有强词夺理的嫌疑。汉江周末在报道中所列出的证据充足,彼此之间能够互相印证,且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在法律层面的证成简直无懈可击。而襄州日报和襄樊周末对于报道的质疑都集中在对汉江周末报社资质的质疑上,颇有种大报社仗着资历老、牌子响,歧视年轻小报社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