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各种线条疯狂波动,它们纠缠、融合、错开、陡崖般攀升再坠落,最后持平成一条绿色的细线。
平稳,不再波动,急促短暂的一声滴后,一条水平线无限延长,它安静起来。
“明微……”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星期日不敢去想任何可能,面前婴儿的啼哭和砂金成了他的救星。
“简小姐?根据你传的范围,她好像用什么犯罪地图学的理论圈了几个点位,然后去支援托帕了。”
手臂差点被扒开,砂金忙换个姿势抱紧怀中婴儿。
“放心,拆弹这方面简小姐是专业的,最危险的中心地带已经被清理了,波提欧也赶去帮她了——”
滴,滴,滴,屏幕上的线条重新起伏,它们波动着试图回归正轨,努力的程度堪称扭曲,但终究生长起来。
“你有他们的坐标吗?我得去找她。”将金瞳中的水意逼进淬蓝,星期日看向砂金。
好在砂金也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可以啊,简小姐有在同步定位。”
*
拆弹尤其需要专注和手稳,还有掌握各种爆破装置的内部构造,且有系统的扫描辅助,简明微可谓得心应手。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有些炸弹,放置的目的就是引爆,特别是有些人丧心病狂到自己人都不放过。
答应过星期日要小心,简明微并没有鲁莽行事,埋在矿道的炸弹可以等更多专业人员,她只是清理地面的危险物质。
……按下这个按钮就代表派出的那位组员会死,可是,看了眼异常警惕的红发女子,他握紧胸口的衣物。
那里有一封未来得及回的信,是他未婚妻写给他的,她在老家等着他回去,老旧的小屋需要铺满喜庆的红色。
“简小姐,”一身制服的公司成员为她递去工具箱,“这是托帕总监派我送来的东西。”
“哦行,”蹲身回头,简明微的目光却凝住了,“……你是哪个组的成员,我怎么感觉,看起来有点陌生?”
公司的执勤员都穿制服戴着执法记录仪,头上的护具也遮盖面部,但眼前人身上似乎带着种奇怪的情绪。
——说不出的感觉,茫然、认命、决绝……
没有忽略简明微的怀疑,虽然今天消耗过大,但系统还是分成一缕意识应声扫描对方。
标准的人类骨骼、建模的面容正常而普通、心跳略快、手中的箱子……
“明微快跑!”小统龙尖叫,“那是一箱炸——”
它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对方已经抱着那装满爆破物质的箱字朝简明微扑了过来。
“他宝贝的神金啊!”
灵活转身避开,简明微头也不回就跑,但眼前突然多了几个红点,紧跟着她的额头移动。
——那东西她很熟悉,狙击枪的瞄准镜。
甚至考虑到不同人的心脏位置差异,没有选择可能不致死的胸口。
子弹旋转着在眼前放大,背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恍惚中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衣物烧灼沾到皮肤上,简明微想,原来套盾真的护不住衣物。
处于爆炸中心的人连尸骨都找不到,即使有公司的设备防护,远处埋伏的狙击手也被荡开的冲击波震得口鼻出血。
“……她死了吗?”
抹了把带血的脸,执勤组长按了下胸口的信稳定心神,地面俯趴着的女子长发散开,毫无动作和声息。
低头看向监测设备,上面显示的各项生命体征迅速降低,滴,滴,滴,心电图波动成一根笔直的绿线。
主管要求必须确认清楚,远程的信标连接可能有误差,执勤组长持枪靠近简明微,长长的枪口拨开染血的红发。
面容惨白,口鼻的砂土下蓄了滩鲜红,里面有些许模糊的小碎块——
他知道,那是被爆炸波震碎的内脏,它们随血液混入她的气管,再被呛咳吐出,血沫翻搅绽放成花。
“……原来,这就是你们打的主意。”
紧闭的双眸睁开,执勤组长来不及震惊面前人的诈尸,因为他的脖颈上多了双手,掐紧、拧断。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简明微松开手指,颈椎断裂的人轰然倒地,瞳孔涣散放大,他听见幽幽的叹气。
“你们敢在我身上偷偷植入信标,哦,还搞什么监测设备,就没想过我身上那部分力量是丰饶吗?”
手中握着的小小仪器被拿走,他无力阻止,垂落胸口的手指染红了那封信,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未婚妻的来信,他不是来不及回,而是不知道怎么回,关于她含泪劝他的话语,劝他放弃公司的职位回到老家。
可……可这是星际和平公司,是市场开拓部,是他经过无数重面试打败无数淘汰者才得以进入的岗位啊!
只要,只要再做一个任务,再前进一点……他会带着足够荣耀和金钱回去的,回老家,那里有温柔等待着他的家人。
……
嵌入身体的子弹被生长的肉芽推挤排出,身前是倒下的没有声息的人,简明微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这里的爆炸声传得很远,闻讯赶来牛仔语言优美动作激烈,一枪一个小可爱地怒骂奔跑,黄沙中一抹黑白。
“明微,太惊险了,你痛不痛呜呜呜……”
察觉异常后将计就计,虽然提前套了盾,但本以为只是抓捕威胁之类的事情,谁知道市场开拓部会抱着一箱炸弹冲过来!
那些血可是真吐的,小统龙用身上的软毛给简明微擦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幸好要拆弹穿了防爆服,还有药师的力量……我再也不说祂比阿哈差了,好歹遇事真有用……”
机械的躯体冰冷,急促停下时仿佛能听到胸膛电机被压迫的嗡鸣,简明微看见波提欧颤抖着伸手扶过来。
“他呜呜伯的,姐们……这伤那什么天才能治吗……我这就带你回去……”
温热滑腻的血液漫过他的手指,无尽的红色流淌而下,在冰凉的钢铁中流成小河。
“……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回去了。”
偏头吐掉口中鲜血,简明微给面前的牛仔展示手心的仪器,滴、滴、滴,各项数据在挣扎恢复起伏。
——其实,不用看那波动的折线,单是从地上映照的影子就能发现不对劲了。
又一根细嫩的枝条从血肉破出,她能感觉到皮肤下的阵阵瘙痒,根系扎入骨骼,神经有锯齿般的疼痛。
人类的皮下组织碍事又累赘,只能是它们的养料,银杏的脉络在血管穿梭,享受着即将成为不死身躯的温床。
“这个仪器并非主机,也就是说,”吐不完的血液便咽下去,简明微轻笑,“我的身体数据正实时传递给某些人。”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或者更多的人?他们等待着审判这颗星球的“丰饶民”,她是活体证据。
被药师盯上那刻,简明微就知道可能面临这种情况,但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罪证连累更多的人。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黄绿色的光芒笼罩,无数双诡艳的手臂绕上来,木角垂落的飘带宛如优雅的幕布。
——揭开这幕戏剧,忘记所有痛楚,倒向身后柔软的怀抱,吞下祂饲喂的血肉,同祂欢庆这美妙的长生!
“我不能……”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忘记他们。
拔掉刺破手臂的枝条,简明微看向波提欧,眸中混沌无光,“我不想……”
……不想死?不想活着?
但她这次受的伤太重,丰饶填补替换的部分太多,其他力量已经无法阻止祂了。
“救救我。”
那是一只银色的左轮手枪,牛仔的最爱,而作为巡海游侠的波提欧,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扣动扳机。
“……到时候,把我交给家族,尽快,罗宾会知道怎么做的。”
她活着可以作为证据,死了同样可以。
公然发动袭击对家族成员动手,只要够快让市场开拓部来不及销毁行迹,奥斯瓦尔多逃不掉的。
“相信我,我不会真的出事,你知道的,这世界对我是场游戏……”
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心脏在努力恢复跳动,它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波提欧无法分辨简明微话语的真假,如果连身体都失去,她还有什么呢?
“还有……帮我看住星期日,别让他做傻事……”
遗憾来不及道别,也庆幸来不及道别。
陷入狂乱、躯壳不见人形,她可不想看见他的眼中多出个丰饶孽物。
“……救救我。”杀了我。
如何毁灭丰饶?
巡猎的子弹与时间箭头错向而行,如同猎犬永远追逐着悖逆时间的不死之物,也如同曾经的玩笑,它真正抵上她的心脏。
“我……”
周围是爆炸后血肉被烧焦的气味,婴儿的啼哭由远及近,有荆棘破空疾速穿行,波提欧第一次感觉握不稳手枪。
偶尔,他也会想起自己还有心跳的时候,一下一下,沉重的敲打在灵魂中回荡,那里有比心脏更重要的东西——
柔软,温热,名为理智或情感的东西,那里包含着故乡和家人的美梦,他知道,简明微同样将它们小心珍藏。
——所以如今,他要用冰冷的枪口剥夺好友的心跳,这仿佛是一场荒诞的玩笑。
【宇宙中到处都是玩笑。】
于是简明微倒下时在笑,抿住唇角微勾,失去光泽的瞳孔倒映出天空的蓝,有一只白鸟振翅飞过。
世上没有免费的礼物,对于星神亦是如此,所以,她从来不信仰任何命途,也不会接受谁的瞥视。
只是……
咸湿的泪水连珠滴落到脸上,金瞳中的淬蓝被浸透,他抖得抱不住她,从俯身到跪,他试图托起她的脖颈。
“明微,你骗我……”
哽咽传递不出情绪,手里紧握的监测器掉落,它和简明微拿到的那只同样滚进尘土,带着干涸的血迹。
“滴、滴——”
两个小小的屏幕上,波动的折线同频共振,是心跳,急促短暂的一声滴后,长长的起伏归于平稳,不再前进。
“是我没有及时赶回来,你生我气了吗?”
地平线后的太阳跃出,明媚的红发如朝霞躺在臂弯,指尖温柔穿梭,一如往常,星期日小心地替她梳理长发。
可她的发结着血痂,很难再一顺到底。
周身荆棘折断般垂落,怀里的人了无声息,星期日用脸去蹭她的脸,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恳求地收紧手臂。
“明微,你骗骗我……”
可她的唇抿得很紧,不肯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