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微猛地擡头,“连房子都淹了,那玛丽回来住哪里?”
“她不会回来了……”沙哑如同干涸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亚当斯?”几人循声转头。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抱着怀里的竹篮,亚当斯沉重地阖眼摇头。
“亚当斯先生,你……”知更鸟犹豫开口。
她本想问“你还好吗”,但看着他的样子,这话它实在说不出来。
——因为面前的水手简直完全变了副模样。
原本挺直高大的脊背弯曲,深邃的眉眼被憔悴笼罩,眼圈发黑胡子拉碴,永远打理整洁的衣领也歪倒。
“为什么这么说?”简明微不信。
明明昨晚玛丽只是说她回去看看呀。
简明微尝试追问:“她和你聊了什么?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亚当斯摇头,“我和她什么都没聊。”
有湿意逐渐上涌,但它们已经聚不成水汽了,只能往亚当斯眼里增加几道血丝。
“因为玛丽根本没有见我,她让我今天下值后找她,可是……”
崩溃导致他嗓音破碎泣不成声,“可那时她已经离开了——”
从看见门口的提篮就感觉不对,接着敲门发现小屋紧锁更让亚当斯恐慌,最后是那盏提灯的消失。
一盏青碧色的提灯,它安静挂在门前,长夜里的一豆灯火,在他跟着船邦无数次路过这片海域时代她守望。
他曾路过她的门前无数次,但他总想着下次出海归来一定找时间好好陪她。
他总是让玛丽等待。
所以这次她不等了。
就像赶到时提篮里凉透的馅饼,一个个精心准备却被错过的心意,如果……
“如果我能早点到,在昨晚察觉异常时就去请假找她……”
亚当斯看向星期日,面容憔悴的水手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你说过的,做错事要及时诚恳地道歉和弥补,我却又没做到。”
“不,玛丽离开应该不是因为你。”
回忆昨晚简明微和玛丽的对话,星期日思索着询问亚当斯。
“玛丽,她有和你提过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吗?”
不是苍白的安慰,星期日的话听着更像知道什么隐情,亚当斯抓住救命稻草般重燃希望。
他小心试探着开口,“你指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完了,这话一出就代表玛丽的水灵身份亚当斯不知情。
星期日瞬间卡壳不知怎么接下去,他转头看向简明微求助,想让她推测下玛丽的想法。
但简明微的思维也很混乱。
——玛丽很早就离开了,而她走前说明珠亮起的时间不对,不应该这么快。
她是为探究和延缓海水上涨才回深海的,结果今早就暴雨和涨潮同时发生,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纷杂的思绪涌现纠缠,在亚当斯期待又畏惧的眼神中,简明微只能确定一件事。
“玛丽是特意让你下值之后才过去的,她了解你,所以……”
所以才想避开你。
“了解我?”亚当斯喃喃后退一步。
“因为我经常让她等待?她知道我不会主动突然地出现,所以她放心地这样约定时间……”
总是被动的接受,没有主动的惊喜,在她眼里,他会不会一潭死水般无趣?
莫名的通感,星期日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亚当斯此时的想法,他下意识否认这种念头。
“不会的,她明明喜欢……”
话语停顿的截断,星期日迷茫,喜欢什么呢?喜欢等待和付出吗?
有谁会喜欢一直等待呢?喜欢也是会被消磨的呀?
如果哪天觉得累了,如果哪天遇见很主动的人,如果有更好的选择……
从简明微到亚当斯再到星期日,知更鸟眼睁睁看着三人在几句话中轮流陷入沉默。
知更鸟:……
“不,不是那样的,亚当斯先生。”深吸一口气,她决定先解决简单的问题。
理清思路,知更鸟看向身材高大的水手,“关于玛丽小姐对你的了解,其实很简单。”
“比如,”她指了下不远处的海面,“不妨想一想,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如果是来找玛丽小姐,你早就到达了,甚至为避免触景伤情,你更应该离开,那么……”
那么,水手,你为什么还在海边?
“我……”亚当斯紧抱着竹篮慌乱思考,“海水涨起来了,可我状态不好……”
状态不好,所以在得知客运码头那边的混乱时,他没赶过去和船邦的兄弟们并肩作战。
但海水涨起来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在玛丽的房子被海水一点点淹没的时间里,他在这里做了什么呢?
亚当斯看向海面,那里有许多条小船,那是露唯尔人赖以生存的捕鱼工具,甚至是很多人的家。
比起游客,露唯尔人面对海水上涨更难接受,抛弃船只茍且逃生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家都没了。
所以他们不愿离去,他们情愿驾驭自己的小船直面风暴,即使死亡,露唯尔人也要死在海洋里。
“所以我在劝说他们,我劝他们放弃自己的家离开,我……”
亚当斯闭上了眼睛,“我是个无用的懦夫。”
“不,你是个特别有担当的水手,你的决定没错,我们和船邦过来也为做同样的事情。”
知更鸟认真凝视他,“正因如此,玛丽才约你下值后过来,她知道你会坚持完成工作。”
“可,可是我错过了她……”亚当斯艰难开口。
“不,亚当斯先生。”这次是简明微转头看了过来。
“有时候,分离是为了更好地相遇,我保证,玛丽一定会回来的。”
海岸光塔的明珠依旧冷白,露莎卡的海洋波涛汹涌,潮水所过之处陆地转瞬被吞没覆盖。
简明微擡眸望向更深更远的海洋,星核、被镇压的水灵、她的朋友……
“玛丽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亲自把她带回来。
“明微……”
大概猜出简明微的想法,知更鸟笑着看她,“带我一起。”
反正离匹诺康尼的校庆还有一段时间,她还能在外面放肆一阵才回去。
“嗯,”星期日调整好手套准备行动,“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具体出海我来想办法。”
“你们……”亚当斯不知三人悄然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他知道这和玛丽有关。
不想朋友出力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下意识想询问跟随,“周——小心!”
话刚出口的陡然转折,眼前突然白光大作,失明般的刺激,只有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
“周天兄弟,你们还好吗?”
睁眼无用,亚当斯想凭记忆摸索几人所在的位置,手指伸出却先被水花凉意迸溅。
这是……
海浪?!
身体本能地躲避,亚当斯转身把玛丽留下的竹篮抱进怀里,弓背弯腰的保护姿势。
“咳咳……”
短暂性失明后的海水冲击,好在有系统和亚当斯及时提醒,简明微拉着知更鸟侧身躲过波浪打脸。
“等等,等等在哪里?”
白光逐渐减弱,简明微拼命眨眼想恢复视觉,同时焦急地找鸟。
“在我这里。”
稳了稳心神,星期日迈步走向两人,他从自己风衣里侧掏出小谐乐鸽,等等适时发出咕咕声安慰。
“它没事,别担心。”
眼前的画面逐渐恢复,看着只是羽毛微乱的小谐乐鸽,简明微松了口气。
哦,没事啊,没事就好,那她就不担心——
等等,不对,怎么会没事,刚才的白光究竟是什么?!
想到某种可能,简明微惊惧擡头看向远处的海岸,那里有两轮白色的光芒。
“两个太阳?”知更鸟疑惑。
“不,”简明微闭上眼睛,“那是光塔的明珠。”
也就是这时,闭上眼睛之后,远处的声音才被耳朵重新听见。
那是浪打船翻的沉没咕涌,是渔民落海的求救哭喊,是船邦成员的大声联络……
——刚才不仅是短暂失明,听觉也受到了影响。
只是因为他们几人离得近、对话时声音不自觉放大才没发现。
“去救人。”
不知谁说出的提议,但海滩反应过来时,它身上方才站着的四人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个竹篮被放在礁岩的高处。
“等等!”
奔跑后的急促呼吸,星期日和亚当斯速度更快,眼看他们要入海了,简明微拼命拉住两人。
“等等,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
“嗯?”包括知更鸟,几人擡眸朝简明微指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道风。
一道巨大的风,自远方的海面刮起,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它昂首飞速攀升,掀起的水柱连通云层与海面。
“……水龙卷。”
也是龙吸水,水天相接的震撼,成吨的海水被卷起再翻滚洒下来,狂风呼啸着施云布雨。
从地理的角度来看,它是一种剧烈局地天气现象;如果安全,从游客的角度来看,它是海面的壮观风景。
但现在……
不知从哪里响起的哀泣,紧接着更多的哭声传来,有年长的渔民跪伏拜倒在地。
他擡起皱纹遍布的脸,老泪纵横地高呼。
“是为天龙降翳雨,海波倾覆,沉尸千万里——”
来自露莎卡的沉没预言,高塔的明珠越来越亮,岸边越来越多的溺水者跪倒哭泣。
从未有过如此急剧的海平面上涨,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光塔,就连船邦都有成员呆愣在原地。
救不完,根本救不完,天灾不是人力能抗衡的,就像诅咒一样,露莎卡注定覆灭。
下意识的擡手,星期日迈步又停住,他……
“去吧。”简明微推了他一把。
“还有罗宾,”知更鸟看过来,简明微朝她笑。
“放心,尽管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
红发在海风中飞扬,简明微肆意展臂,“出了任何事情,我为你们兜底。”
无需过多言语,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金色的荆棘拔地而起穿破海洋,知更鸟甩开用来伪装的面具。
混乱的海水里有金色航线出现,荆棘在指引人靠近的同时绑住落水者甩回岸边;
岸上有华光和羽翼展开,少女在人群中奔走搀扶,动听的声音在所过之处传响。
“大家好,我是家族的歌者知更鸟,此次前来露莎卡采风,无论何时我会与大家同在,请相信……”
……
片刻的震惊沉寂,亚当斯结巴地看向简明微,“这,这这这……”
“怎么?看傻了?”
简明微耸肩,“事从紧急,之后再和你解释吧,先一起救人。”
她说的也对,眼看自己还没比更年轻的妹妹理智,亚当斯立马羞愧地擡腿朝海洋那边赶去。
呼,简明微拍了拍胸口,不管怎么说,能糊弄一个是一个。
“怎么?看傻了?”
相似的说话内容传来,声音却是熟悉又陌生的调笑。
腰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过来,简明微僵着身体用余光观察旁边。
“怎么,亲爱的,不敢直视我吗?”
狐貍面具的双马尾少女狡黠笑着出现,她晃着指间铃铛摇头。
“你往娃娃里塞炸弹让我背锅、把我送你的东西转手送给别人、在匹诺康尼屡次放我鸽子……”
“我记得,那时候的你,可不是现在这、副、表、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