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大岚神在上

“盛家那边怎么说？”

终于回到小巷,听完简明微和星期日的叙述，知更鸟首先想到疏散民众。

海水即将上涨，可几人来自异乡,这种公共安全措施只能依靠当地管理层。

“不清楚,联系不上盛澜。”

简明微举着手机仰头皱眉,但眉头没锁两秒又轻“嘶”着求饶。

“另外，罗宾呀，就是什么,咱下手时能不能轻一点？”

“不能。”知更鸟正捏着棉签蘸药给简明微脖颈的勒痕做处理，闻言无情开口。

“轻了药物没效果,按照哥哥那种涂药方式,你这道淤青至少得再过两天才能消。”

“好吧。”她的话很有道理，简明微只能做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太奇怪了,盛澜怎么会不回消息,我得问问盛泽什么情况。”

这种情况下的失联实在异常,简明微直接把海中所遇和询问担心一并发了过去。

盛泽的回复倒很快，接连三条消息弹出——

“海水？光塔亮了？时间不对,不应该……”

“盛澜……她可能被盛家的长老们绊住了,因为那群造翼者的事。”

“别担心，两边我都会去看看，具体的紧急避险方案还得根据实情确认。”

时间不对？这个词令简明微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她思考，盛泽的最后一句话发来——

“可以的话，你先回匹诺康尼吧，如果露莎卡能在这次危机中留存……”

他的头像暗下去,和越来越灰沉的天色一样,冷风拍在窗前萧瑟作响。

简明微把手机递给知更鸟看，“罗宾……”

“明微,”知更鸟朝她耸肩笑，“关于离开这一点，你的选择应该和我一样吧。”

无需回答的回答，窗外传来略显喧闹的杂声，两人跟着推门来到院子里。

“这些，这些，还有旁边的这些都拿出来，只留那边几件。”

里奥指挥着身边的弟弟妹妹们把能用的所有物资分类，保质期长和重要的物品包裹好，轻便难存的东西取出。

“今晚加餐，”男孩不舍但微笑地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正好大家聚在一起。”

星期日在寻找计算这里的救生用具，看着院中仅有的一条破烂小皮艇，他不禁皱眉。

“不用担心，我们还有这些。”

一个小姑娘扯过他的衣袖笑着指了指角落，那里有三个孩子在撅屁股合力往外拖什么东西。

——那是用来充当游泳圈的老旧轮胎，中间铺着渔网以便放东西或让体力不支的幼童休息。

“一个轮胎可以*趴四个人呢。”小姑娘竖起四根手指。

“而且，”另一个男孩欢快补充，“我还有这个！”

他推出一个大木盆，语气像是追念，“当年，我就是被放在这个木盆里漂流遇见里奥哥哥的。”

“嘁，”旁边的男孩朝他做鬼脸，“现在你长大了，根本坐不进去啦！”

“没事，它还可以放其他东西嘛，比如食物什么，总能派上用场的。”

男孩毫不在意地擡头，正好看见简明微和知更鸟从房间出来，立即挥手向两人打招呼。

“老师姐姐，快来看这边有没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一个女孩比他更快行动，她捧起一件橘色的救生衣送给知更鸟，“罗宾姐姐……”

略旧却依然宝贵的救生衣，知更鸟笑了下，按住女孩的手表示着温婉拒绝。

“谢谢你们，但我不能收……”

简明微则迈步走到了里奥面前，她沉默摊手朝他递出一个球状物体。

小巧剔透的水晶圆珠，滚动时泛起微波，里奥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把水灵的潜水珠买下来了？！”

那东西不是一名水灵一生只能产出一枚，因此只租不卖吗？

“哦，”简明微摸了摸鼻尖，“我加钱了。”

水灵又不止一代，加到一个无法被拒绝的数字，自然就有收获。

无法反驳的理由，里奥只能梗着脖子拒绝。

“给我这东西干嘛，我又不是不会游泳，难道你忘记我们第一，不，第二次见面……”

他还敢提这事，简明微一巴掌拍向男孩肩膀。

“谁说给你的，让你保管而已，谁需要谁用。”

海水涨起来当然最怕窒息，无论游不动还是浪急无法躲避，这么多孩子呢，灵珠给里奥肯定比留在她身边合适。

没错，简明微点头走向星期日，商品利用价值的最大化，简直完美。

“明微，”星期日低眸看她，“船邦那边已经在整合了，说会尽量接收一部分受难者上舰。”

海洋的震颤难以抵挡，平时捕鱼的私人船只多半被淹没打翻，只有大型的船邦有吨位勉力稳住。

但是……

露莎卡的人太多了，经此一役，不知又有多少人失去陆地和家园。

“还有时间……”还有可能存在的一点时间。

简明微把手伸向星期日蜷缩的手指，微凉的指环和皮质手套隔绝温度，她握住他的手。

“我们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

“嗯。”星期日同她并肩站立，两人隔着一群孩子与不远处的知更鸟对视。

“咕咕。”这段时间总跟着里奥的等等也盘旋落到简明微左肩。

“嘎——”另一道沙哑凄长的鸟啼声响起，暗色的羽毛在空中飘零打转儿。

三人循声擡头看天，只见一群飞鸟拍打翅膀划过惨白的太阳，由近到远再变成一行黑点。

“天要黑了……”夜晚才是真正的危险，今夜应当无人入眠。

“光塔那边不知什么样，露莎卡的海岸……”

海岸？！

简明微猛地抓起手机，“玛丽，玛丽还在那边！”

她独自居住在偏僻的地方，无论获取信息还是筹备物资都不一定方便。

“又一个联系不上的！”

通话无人接听响至挂断，简明微忍住急躁尝试给玛丽发消息。

“亚当斯在船邦值班。”星期日从另一边的确认同样无果。

“他刚去试了，也没得到回应。”

新消息的提示音在星期日手机不断响起，显然，脱不开身的亚当斯比两人更加焦急。

“告诉他等一下，我过去看看。”简明微准备出门。

“等等……”星期日擡手接过咕咕歪头的小谐乐鸽递给知更鸟。

“我和你一起去。”

*

熟悉的路线不同的风景。

从两人的打闹散步到一群人的探望，再到不久前三人的夜袭和逃亡，奔跑中掠过耳畔的风显得格外凉。

“光塔……真的亮了。”

像骨碌碌滚到黑色幕布上的鱼目，冷白的光晕从塔顶的明珠扩散，广阔的海面因此更显幽深，骇浪惊澜拍打礁岩的声音震耳。

“再快点。”

急促的脚步最终在门扉紧闭的小屋前停下，简明微的手指摸过昏暗的窗户。

“……没人？”

星期日看向门前悬挂的青色提灯，“应该没离开太远，我们去附近看看？”

“好。”简明微收回依旧没得到回应的手机。

应该朝往僻静处的寻找，两人循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尝试碰运气。

躁动的海洋如同张着巨口咆哮的凶兽，不知何时会跃起吞人，天地低垂几乎连接。

“……那是？”远处礁岩上的一点绿光。

俯身拨水的姿势，麻花辫散开，亚麻色的长发温柔披了一身，伸出的指尖与海里的不知什么生物相碰。

幽蓝色的翼膜在水中闪过，岸上碧色的鱼尾蜿蜒探入海洋。

“玛丽！”

比起星期日的惊异怀疑，已有心理准备的简明微直接扬声喊她。

“明微？”

海中的水灵受到惊扰瞬间摆尾消失，玛丽不可思议地回首看向简明微。

月光洒落将她的表情照得清晰，左眼尾的三片浅碧鳞片亮如泪光，动听的声音带着吸引万物靠近的魔力。

“小心。”

完全没想到的变化，星期日下意识拉住简明微的胳膊怕她冲动。

海水波动的颤抖，玛丽慌乱地扭头，长发挡住脸的同时急急转身似要跃向海里。

“玛丽！”

简明微奔跑着靠近她，“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一旦入海再难寻找，简明微下意识加快速度，但海滩砾石遍布，急促狂奔便导致脚腕被扭和摔倒。

“嘶——”手掌擦过沙地，细密的血痕蔓延，接着身体被两道力量搀扶拉起。

不算意外的结果，简明微连忙擡起胳膊环住玛丽轻声呼唤。

“我知道的，没什么，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站起的动作利索，显然扭脚是假的，但……

星期日皱眉帮简明微清理掌心的沙砾和血迹，“手不疼？”

“疼疼疼，”简明微哭丧着脸，“我错了。”

错了但还敢，苦肉计关键时刻就是好用。

玛丽擡眸看她，“明微……”

简明微想起正事，“那个，海水……”

“海水要涨起来了，”玛丽轻轻阖眼，“我知道。”

“但时间不对，深海那边怕是出事了，所以我得回去。”

又是这句话，简明微愣住，“时间，怎么了？”

“明微，”玛丽推开她的肩膀，“你知道露莎卡的海水为什么会上涨吗？”

直白突兀的问题，简明微犹豫说出已知的推测，“是……星核？”

“不完全对，”玛丽看向海洋，“准备来说，它是一场诅咒，来自一位失乡的水灵。”

从近海养殖、到旅游建设、再到资源开发，曾经的合作变成无止境的索取，契约被炮火撕毁，深海沉眠着那位做出错误决定的水灵。

“只可惜，没有达到最初那些陆生种想要的期许——”

“遭遇镇压，但她并未消亡，万界之癌向她许诺了露莎卡的未来，她向梦魇中的罪魁祸首咒下无言之啸。”

这是从来没有记载、应该不为人知的事情，简明微颤抖着疑问：“那，玛丽，你……”

青眸中紫罗兰色盛开，玛丽重新走近海边，双腿在跃入的刹那变成修长的碧色鱼尾，她在水里展开双臂。

“我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或者说，她的一部分灵魂……”

“最开始是深海中的无意识飘荡，再是近海不知岁月的学习模仿，最后是尝试融入的上岸……”

玛丽朝简明微露出笑容，“明微，我本为复仇而来。”

“本为？”星期日敏锐留意到她的用词。

如果在童话里，他勉强能抱着船队朋友的身份期望下爱与救赎，但现实中玛丽可是能和简明微玩到一起的朋友……

“对，本为。”

碧色的鱼尾在海面轻拍，溅起的浪花在玛丽指尖化作各种船只和水灵的模样。

“契约撕碎后的战争，为利益为家乡，持久激烈的对抗，炮火带着双方的鲜血染红海域，汽笛如同丧钟长鸣……”

“血肉与科技的对峙实在惨烈，所以部分水灵离开海洋尝试混进人群，从蹩脚的装扮到融入其中，这是针对性的报复。”

“可是……”简明微有些地方不理解，她回忆读过的露莎卡编年史。

被隐去的契约、被略写的战事她能猜到动机，可是露唯尔人和伊沓人的友好已经持续数百年了啊！

“因为海水。”玛丽轻言。

星核的力量如同癌细胞侵染，最初上涨的海平面确实逼退了陆生种的扩张，失乡的痛苦回馈到凶手身上。

但他们的泪水和忏悔太迟，整颗星球的灾难已经发生，甚至，随着海水的无节制漫涌，水灵们获得的家乡也再次失去。

一旦释放就无法收回，星核平等地毁灭所有东西，时间和死亡也会磨灭对抗。

酿成悲剧的前人消逝于历史，双方的后代和子民皆为受害者，不知谁敢、谁促成的计划，又一场合作开始。

——就像巡猎的因果律和命运早已定下的注脚，露莎卡的水灵和陆生种，本为双生。

“这样是没用的，”星期日残忍指出事实，“星核才是灾厄的源头。”

不解决万界之癌，一切努力和挣扎都是饮鸩止渴。

“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玛丽摇头，“我只在【母亲】的记忆中听过它的声音。”

“那……时间不对是什么意思？”

简明微皱眉，从盛泽到玛丽，今天她听见这句话两次了。

玛丽缓缓垂眸，左边眼尾的鳞片微闪，声音同样有些飘忽。

“随着这些年灾难蔓延，我能感受到【母亲】的挣扎，她在尝试控制，距离上次海平面上涨不久，不应该这么快再……”

仇恨的诅咒为真，水灵们的遭遇却绝非她所料所想，只是……

“【母亲】的身体早就只剩一副本能的躯壳，我怀疑深海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得回去看看。”

玛丽低头，她的表情被长发遮掩，看不出情绪。

——残忍的镇压，本能的躯壳，经年累月的磨损，她得回去看看，带着祭品回去。

无法拯救便是取代，她会继承【母亲】的命运，成为下一个被困锁海底的似死亡灵。

只愿以此……换取露莎卡的短暂未来，为所有真正无辜的人。

“明微。”玛丽在海里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