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变得越来越大。
所幸姚然给他们提供的角度能够带来新发现。
东莱与明淡逐渐明白了当时东顺的想法,虽然他们从来没说过孩子的姓名,保护隐私,但姚然还是凭借一些细枝末节透露出东顺的想法。
好多次他们感叹自己老了,不懂年轻人的想法。
姚然却觉得他们并不老。
不是顽固的老,很多事情沾染上顽固更严重。
况且她能够感受到这对父母是十分关爱他们的孩子,为了孩子就算不解也会去做出改变,无论如何氛围都很和谐,就像她曾经的家一样幸福。
幸福啊……
就在眼前。
同时不幸也在眼前。
姚然的眼睛很好,她能够清楚看到一辆货车使来。
货车上面亮起的红光形状别致,闪过货车上几道凹陷痕迹,靠近自己的后视镜框上绑着红色带子,接着姚然下意识去找到记忆中的标志。
然后她找到了。
按理说她不应该清楚货车上的问题。
擦过的亮光反射进了驾驶位,隐约间有个男人,下秒过后这点画面都被阻挡。
就这短时间加上刚才对上记忆的货车,姚然已经明白了那辆货车的主人是她的父亲,冯广楷。
自从上了大学后她跟父亲的关系逐渐疏远,过程是悄无声息,直到如今她回家的消息也不会提前告知,打算走一步是算一步。
她没有想到这里会遇见父亲。
更在意的问题,卡车的速度没有下来。
姚然瞳孔紧缩,她似乎被眼前震惊到了,连同嘴巴微微张开,冷气窜到衣服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没有把她的注意力换回来。
整个人像是呆住了,过后又猛然跑了起来,腿陷在雪里被搬到也着魔般爬起来。
摔倒又爬起来,周而复始。
嘴里也在着急的喊道:“快跑!”
“货车冲过来了!”
察觉到这声音,守夜的人们顿感不对劲,顺着姚然跑的方向见到了大货车没有降速。
隐约中还在加速。
雪地路滑,更何况马路上还有好多车停着。
即便有人提前开走了车去树林下等着烤火,但拦在货车上还有十多辆车。一旦货车冲了进去,里面睡着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货车的体型也十分危险。
车上的人必须立马下来。
可是好几次的吵醒换来的都是更深沉的睡眠,谁也不会认为有车不刹车冲进来。
等到大喊把他们吵醒时,先是陷入懵的状态,耳边引擎低沉的“嗡嗡”声快要划破耳膜,轮胎碾雪都被掩盖。
同时睁不开眼睛的强光到来,眼里只能逼出泪水。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好像是车越来越近,有人哭着叫着滚下车,有人先是大喊大叫后就没了声音,还有人还在问是不是救援到了?
然后震耳欲聋的轰响声打破了沉寂的夜晚。
先是一辆白色桥车撞到压缩,后面的车陆续挤压,能跑下来的人绝望看着后面,胸膛不停起伏,庆幸着自己动作快,转眼想到车内其他人,神色又转化为悲哀。
车内细细交谈声被猝然升起的尖叫打断,巨响之下还有无数呻吟。
痛,好痛。
感觉到骨头都被蹿了出来。
——凡是经历还活下来的人的想法。
没能完全跑出去的人手臂垂落下来,不知生死。
哭嚎顿时响起。
守夜的人们暂时脱离了这一危险,上前帮忙,谁知飞过来的车再次冲过来,他们自身难保。
其中的姚然猛然推开了东莱与明淡。
但是很不幸他们被砸到了。
东莱痛到差点晕厥,她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救援还没有到,晕过去可能会死。
她不能死,她不想看到东顺哭。
明淡也是,他似乎比妻子东莱还好,上半部分收到撞击滚到雪地,有雪地缓冲他反倒能爬起来。
他过去紧紧握住东莱。
东莱的一只腿狠狠压在
这里太过危险,明淡对姚然喊道:“你快走——”
然后话语硬生生卡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额头流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姚然。
眼睛都已经闭上,应该是撞到头了。
明淡心里升起巨大的绝望。
刚才还在喊着他们避开的年轻人如今躺在雪地上疑似乎死去,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救下她跟妻子。
“我要去拿药……”
明淡摇摇晃晃站起来,还嘱咐了东莱,“你不要睡你一定会要挺到我回来。”
东莱恍惚中听见这么一句,也微弱应了一声。
察觉到妻子的状态很不好,他赶紧往车上跑去,他们的车在中前段位置。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没走几步眼前一黑就倒下了。
东莱也听见了动静,她想,完了。这可是重伤的标志。
可惜谁也帮不了他们。
大雪依旧在咆哮。
寂静的山区已成为了人间地狱。
各种哭喊叫骂响起,大货车肆意压垮了数不清的车,他们有些人已经透过挡风玻璃发现了司机的面容,他半挂在方向盘上,看起来在犯困,脸上红红的,眼睛却整起来,起来也在晃晃悠悠。
肯定还有清醒状态,曾与人短暂对视。
发现司机醉酒状态,有些人开始咒骂车上的司机,在一阵哀痛中格外明显。
让他不得好死。
不知过了多久。
呼救声还萦绕在耳畔,更多嘈杂阻隔了传导,朦胧中依稀见到一堆人从车上下来。
货车上熟悉的身影不见驾驶的晕乎状态,毅然跳下车门,还扫视了一圈他造成的结果,听见救援声到来后慌乱逃跑。
接着姚然就看不见了。
大雪吹过姚然的脸颊,她缓慢睁开了眼睛,嗅到了血腥味,还感觉脸上沾染到什么。
擡手粘到血。
是额头流的血。
她晃了晃脑袋,看来她运气很好只是被撞晕了。
发现眼前的画面,她心中咯噔一声,回想起晕厥时的记忆,血都冷了。
看来她的提醒终究抵不过时间。
太快了。
快到反应都跟不上。
最先前的白色桥车完全凹陷,不可能有人存活,里面有着一家四口。
依稀还记得那是两对夫妻,和两个年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
层层挤压中车辆都变形不成样子。
更何况血肉之躯的人呢?
“你——”救援人员惊呼。
她以为倒在地上的姚然重伤,没想到竟然能自己醒来。
姚然嗓子很干,可是是雪地晕太久。
姚然指着开始搬离的东莱与明淡,示意他们没事吧?
救援人员秒懂。
“他们没事,就是……”
救援人员只能这样说稳定伤员的情绪。
她先给姚然铺上保温毯,天寒地冻,就怕先失温了,吩咐另个救援人员把姚然擡走。
这次救援他们以为是雪困,直到进去后才现在这里死伤一片,罪魁祸首大卡车还在往前撞,许多救援人员都忍不住闭眼。
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惨烈的画面。
难以想象这里经历了什么。
不仅是天灾,还有人祸啊!
姚然已经知道东莱与明淡情况很紧急。
这么重的车加上寒冷,东莱的腿应该坏死了。明淡情况可能更危险,救援人员即便没有详细说,但姚然猜到了。
她做到了最好。
救援人员拍了拍她肩膀,安慰她。
姚然眺望停下的大卡车,那里空无一人,显然是意识知道自己的行为。
悬在心中的猜想倏然落地,再度惨败,嘴上念叨着“不可能”几个字眼,救援人员叹了一口气,搀扶她进救护车的同时说道:
“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做好最好的了。”
能在短时间发现并全力帮忙,已经算的上英雄了。
凡是参与救援都知道这名年轻人所做出的事迹,最初的报警到接下来救援都让人惊叹。
他们以为她是在自责。
实际上也有。
但不是主要问题。
救援人员见她突然猛地挣扎,搀扶的一人愣住了没有抓住她,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她。
姚然跑的并不远,距离他们很近。
救护车上能见到她的背影。
更何况她好像摔了一跤,跪在地上,嘴里还在重复那几个字眼,救援人员不禁停在原地。
“不可能,不可能……”
她像是没了神,连冷都感觉不到。
“千万别这样。”
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下秒姚然爬着四处找,救援人员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知道她发疯似的,头发乱作一团,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住了。
她停了。
就在大家以为她没了力气时她脸上划过一道泪水,头仍然盯着雪地,上面沾有她的几滴血,在白色中格外显眼。
质问般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啊——”
问到最后得不到回答,她顿感疲乏。
眼前开始困了,放映出小时候父母告诉她要做个善良守法的好人。
她问什么是好人?
母亲认为范围太广了,一时间给不出答案。
父亲想了想,先是定义成拥有良好的品德,后面就推到守法层面,摸着她的头发解答。
“然然,”样子很模糊,“就是不要去做那些违法的事情。”
“这样子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她问:“困扰?”
“嗯,你看啊你有爸爸妈妈,其他人也有爸爸妈妈对吧?要是伤害了对方,或者是他们的父母那亲人会很伤心的。”
“如果我被伤害了……”
“那爸爸妈妈肯定会很难过,并且会愤怒那个伤害你的人。”
“好,”她蹭蹭父亲的脖颈,“那我要做个好人。”
父亲哈哈笑,“那然然要记住了。”
她确实接住了。
明明是他告诉她的,他却这样做。
所以她心中有一万个质疑,与无济于事的崩溃。
为什么这么做?
这恐怕没有答案。
***
她尤其讨厌这天寒冬。
雪不断拍啊拍,压倒了一片车,同时也压断了无数个家庭的脊背。
鹅毛大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成了那医院讣告中最后的白布,轮子推呀推,迈入太平间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