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不知何时散了,仅剩下“老婆”和“女儿”在旁等着他。
“走,回屋去,”“老婆”拉拉他的手,“我新给你买了套衣服,你来试试合不合身。”
“试新衣服,试新衣服!”“女儿”开心地说,拉起寸头的另一只手往房子里拽。
本该柔弱的“老婆”和“女儿”,她们的手像钳子似的夹住他,他反抗不得。
进入房子,桌上有个粉红色的礼品盒。“老婆”笑着把盒子放到他手里,“快打开看看。”
他紧张地咽下口水,打开盖子,盒子里是套牛仔衣裤,跟稻草人身上的衣服样式相同,不过是崭新的。
“愣着干什么,感动啦?”“老婆”提起衣服,“快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他连忙把盒子放桌上,推开衣服,“回头再说吧。”
“老婆”对他撒娇地喊了声老公。
他的额头冒出冷汗,说:“又不是不穿……那个,说好了教孩子建模……”
“也是,好爸爸一定会做到答应孩子的事对不对?”“老婆”放衣服进盒子,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好好学啊。”
“女儿”擡手敬礼,“是!”
她们相视而笑。寸头毛骨悚然。
寸头被“女儿”拉进工作室。他一边教学,一边想着该如何安全通过精神攻击。上次,也就是在机械副本的那次,是菜刀冲淡了精神攻击,他才得以脱身,这次,恐怕菜刀也中招了吧?还能指望其他人来帮他么?进入场景前,骑骆驼的人说了句话,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坚持住?这要怎么坚持?
“爸爸,爸爸,”“女儿”大力摇晃他的手臂,“想什么呢?你要好好教我呀!”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紧道歉,“走神了,讲到哪了?哦,这个工具是做……”他想不出招来,只得专心走剧情,盼着精神攻击早点结束。
他在这充满稻草人的世界过上了现实世界般的生活。只不过,工作生活之余,他必须要做的事,就是看别人插稻草人,几天后,再轮到他插稻草人。每当轮到他插稻草人的时候,已插好的稻草人就扭转向它,直直盯着他,直到他完成任务。插得多了,他对此习以为常,即便感到不适,也默默劝自己:别人都是这样的,那些稻草人不是也盯着他们看么。去围观他人插稻草人时,尤其是遇到新人,他有时会情不自禁出口指点几句,并为此感到些许快乐,那种比他人更懂行的快乐,增加了同伴数量的快乐,减少了反对者的快乐。渐渐的,稻草人从家门口插到院子里,再插到房顶上。不论是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目光所及之处,家家户户都插了稻草人。
稻草人逐渐全面渗入他的生活。路人穿着印有稻草人的衣服,墙面是稻草人的配色,路面上有稻草人的彩绘,食物包装有稻草人的笑脸,接孩子放学,发现全校学生背着相同的稻草人书包,“老婆”要买稻草人外形的生活用品,“女儿”要买稻草人的水笔、橡皮、直尺……他的家无处没有稻草人。
当家里的稻草人多到令他恐惧时,再想拒绝家里增添稻草人已然晚了。
“老公,说好要买稻草人项链的,你不能反悔呀,二姨家每个人都戴了呢,说是避邪驱灾的,可管用了。”
“爸爸,别的同学都有稻草人娃娃,我没有,怎么跟同学玩啊?”
“老婆”和“女儿”步步紧逼,逼得他后背撞了墙。
稻草人,稻草人,满世界的稻草人!我看你们像稻草人!他在心里骂道。对面的两个人直愣愣盯着他,衣服上的稻草人盯着他,沙发上的稻草人盯着他,稻草人桌椅,稻草人拖鞋,全在盯着他。
“买吧,家里又不差钱。”
“爸爸,我同学说了,如果我拿不出稻草人娃娃,他们就不跟我玩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煞白,呼吸困难,贴着背的墙比冰块还要冷,这冰冷侵蚀他,自他的背部向全身攀爬,他的视野模糊了,“老婆”和“女儿”平伸双臂,四肢僵硬,像极了稻草人。他甩甩头,但意识混乱。
“买稻草人啊,他们都买了。”她们还在催逼他。她们发出当当的冷硬的脚步声,不眨眼,直愣愣地瞪视他,一步步逼近。
他被逼到极点,生出怒气,吼道:“买什么买!不买!你们看看别人家的老婆孩子有这样的吗!”
他感到身体的僵硬,低头,脖子咔咔作响,他的双腿直直并拢,不留缝隙,手臂于身体两侧架着——他,也是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