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八九岁的江显突然对他说：

【我不叫你小行星，叫你“山鲁佐德”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很会讲故事啊，到现在为止已经讲了1000个故事了。】

陆寰愣住了。记忆深处某些碎片正在浮上海面。

他突然意识到，那些未来已发生和现在未发生的事情，都像是垂在他眼前的流星，一颗接着一颗降临。

而故人深深浅浅的记忆里，遍布着他跋涉的足迹与存在的证据。

跨越上千光年和大半个星系的距离，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圆环的伊始。

【晚安，山鲁佐德】

光脑那头用揶揄的、欢快的语气说。

*

陆寰注视着那个新诞生的自己——他曾试图与“自己”沟通，却没能在记忆迷宫里有所收获。

“我是谁？我是怎么形成的？”那个幼稚的自己在了解了关于电磁生命的来源后问他。

陆寰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跃迁到未来去吧。”他对那个自己说，“跃迁到未来去吧。那里有人在等你。”

那里有他的轨道，有他注定踏上的命运。

一颗小行星所能到达的宇宙太过有限，轨道外是未知而渺茫的可能性。

他见证着光脑通讯那头某个古人的飞速成长，也目睹着全新自己的不断成熟。他们都崭新得像是一张纸，还没被时间写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正是万物生长的时间，真好。

*

【首都大学天文系给我发来了邀请！】16岁的江显兴冲冲地和他分享。

【但我猜你早就另有考虑。】

【对！我果断的婉拒了他们，你真该看看他们听说我要去学一个毕业即失业学科时的表情！】

【真遗憾，那一定有趣极了。】

【接下来这个暑假我打算去学车。地球上还有好多原始的交通线路，小型飞行器太贵了我一定负担不起，还是汽车性价比高。】江显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的未来了。【但我不知道怎么开。】

【这一点也不难，一脚油门，“轰轰轰轰轰”，一打方向盘就完事了。】他心情很好地说。她是他在这座星球囚牢里唯一的慰藉。

……………

漆黑的立方体旋转着降临在他面前，那是许久许久以前江显曾提到的“黑箱”，另一个更为神秘的文明。而陆寰从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分辨出了“预言”，犹如从无数岔路的迷宫里筛选出了通向最终的路径。

“让我进入副本吧。”他请求道，“绿松石星上无数的生命因我而逝去，我应当为之而忏悔。他们的苦难都应该为人所知晓。”

“你确定吗？”“黑箱”悬浮着，周身闪烁着隐秘的暗光。它的声音里无悲无喜。

“电磁生命的电磁节点能够进行高效的能量交换，这些年来也捕获了这里成千上万的残留脑电波。他们生前最后的意识像是蠕虫一样遗留在这里，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天。”

“你确定吗？”“黑箱”再次强调，“以我们的能力当然能对这些意识进行编码和改造，使其成为副本里的npc。然后我们会把这颗星球上曾发生的一切往事改编为副本主线，并朝全星际广播，以此来警示和启迪人类。但是——身为媒介的你将被永远困在副本之中，即使副本关闭了也无法退出。”

“我确定。”他归心似箭。

“那好吧。我们在编织完副本之后会把你投放进第一副本，作为一个引导性质、不必被毁灭的最终boss。等到副本完全关闭后你可以继续在那里面存在。”

*

陆寰又一次见到了成年体的江显。时隔这么久远的时间，他们终于又一次面面相觑。

对于眼前这个对一切一无所知、执着寻找真相的江显……他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做不到开口告诉她那些复杂而怪诞的时间诡计。

难道要他亲口告诉她，她的悲剧因他而起，但一生都在被他重塑？

一千多年来，爱和恨都像是绳结凝成一团，絮絮叨叨乱七八糟。

陆寰不想被困在副本里。当副本关闭后所有npc的意识都会被消解，寂静的空间里唯有他会像一个守墓人一样孤独永生。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久到经不起又一场无穷无尽的噩梦。

“毁灭我。”于是他说。

然后，那只手轻轻拢住了他的头顶，他的视觉中枢暗淡了，仿佛黑夜降临。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头疼万分地哄小孩，说如果天黑了还不睡的话，夜晚就会亲自出手吞噬掉她的意识和灵魂。

现在他知道那不是一句随口胡言了，因为一切都在归为混沌和虚无。

而他又一次来到了圆环的起点。

碧海之上，新生的自己似乎有了些模糊的感受，擡起头和黑黝黝的树洞对视。

就像是完整地走过了一个生命轨道，再次重逢，首位相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