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您的身份地位,眼界格局,”应粟语气里的反讽意味分明,“您为什么会和我母亲成为闺蜜?”
“我母亲蒙昧、陈朽、肤浅,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还把婚姻和男女之爱奉为圭臬,与您天差地别,她哪点入了您的眼?”
傅斯雯神情微怔。
她已经许久没想过赵慧兰了。
那个年少好友,也是她唯一的闺蜜。
如果应粟没问起,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她们的友情非常可笑地源于……一碗蜂蜜水。
大学时,她是尊贵显赫的傅家大小姐,人人奉承她讨好她追捧她。
她也曾借着家族荣耀挥霍过,夜夜流连派对、晚宴和酒场,享受着簇拥和数不清的爱慕。
那个时候的她活得风光恣意,却也很快察觉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热闹过后的恐惧、空虚、寂寞成为了一个吞噬她的无底黑洞。
依稀记得是一个暴雪夜,她烂醉如泥回到学校,意识模糊着走错了寝室。
给她开门的是赵慧兰——学校公认的校花。
她很美,很娇,也很乖,家教严从不出去鬼混,听说家里早就给她定了婚事,一毕业就结婚,所以她从不跟男孩单独走一起。
傅斯雯当时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循规蹈矩的乖乖女,两人没打过交道。
可偏偏就是这个她从一开始就怀有偏见的女孩,收留了她一晚,见她吐得昏天黑地,还冒着暴雪第一次偷溜着跑出学校,给她从药店买了药和蜂蜜。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一小时后才回来,雪白的脸蛋冻的通红。
她喂她喝了药,给她沏了碗热乎乎的蜂蜜水。
蜂蜜水很甜,比酒的滋味好太多了。
后来她就把酒戒了,却怎么也戒不掉那晚的记忆和……感觉。
再后来,她就和赵慧兰成为了最好的闺蜜。
二十年相交,她敛性收心,沿着家族的青云梯在仕途之路上步步高升,成为平凡人望尘莫及的人上人。
然后看着赵慧兰按部就班地在传统道路上恋爱、结婚、生女,绽放、枯萎、腐朽,沦为大千俗世里最微不足道的平凡人。
两条完全平行的路,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交。
所以,一个走向了生,一个走向了死。
傅斯雯微不可察地闭了闭眼,掩住一切情绪。
“因为你母亲够愚蠢。”
她再睁开眼时,眸色一派沉静,毫无波澜,和当年参加赵慧兰葬礼时一模一样。
“并非相似的人才能成为朋友,相反的也可以,因为人是需要衬托的。”傅斯雯冷笑着看向应粟,“只要时时看到你母亲的境遇和结局,我就能永远警醒自己,我走的这条路是无比正确的。”
应粟抚掌一笑:“受教了。”
“可惜,”傅斯雯重复了和当年一样的话,“你和她走上了同一条路。”
“那有什么办法?”应粟无奈地说,“我身上毕竟流着她的血。”
“但你青出于蓝比她聪明。”傅斯雯眼神更冷,“因为你攀上的是我弟弟,也是整个傅氏的掌权人。”
“人总要往高处走嘛。”
傅斯雯瞪了她一眼。
恰巧,监护室房门打开,周璨踉跄着从里面走出来,她浑身虚脱差点摔在地上,傅斯雯走过去搀扶了她一把。
里面传来心跳检测仪惊心动魄的警报器声响。
医生立刻进行二次抢救。
周璨脸色惨白,但已经不再流泪了,她拂开傅斯雯的手,一个人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安静地坐下,陷入沉思。
应粟站在窗边无声地看着她,这么多年的默契,让她能轻而易举看穿她此刻在想什么。
在巨大、不可逆转的悲痛之后,她要用最短的时间,接受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相连的母亲即将离开人世;接受往后漫长岁月里,她将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接受她从此再也听不到母亲温柔的叮咛,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菜,再也无人等她回家,再也没有……妈妈。
三十七分钟过后,医生走了出来。
遗憾地对她们宣告:“患者因抢救无效,于2024年11月22日17点34分死亡,请家属节哀。”
周璨空洞的眼睛滑下两行泪,然后昏了过去。
应粟急忙跑过去,“璨璨!”
傅斯雯也变了脸色,让医生赶紧救治周璨,但她没有跟过去,走向了迎面而来的院长。
“大小姐。”院长毕恭毕敬地弯腰。
傅斯雯沉声吩咐:“把刚才ICU里的监控调出来。”
“是。”
傅斯雯去了监控室,仔细看完一遍后,松口气,给傅斯礼发了个信息。
【云蔚死了,没说不该说的。但应粟知道了我们一直在控制云蔚和周璨。】
傅斯礼听到有关应粟的任何事时,都会第一时间回应:【她心情怎么样?】
这种时候了他最关心的还是应粟,傅斯雯为她弟弟不值,却无可奈何:【算得上平静。你比我了解她,她够狠,也够冷血。】
傅斯礼:【但她对人有真心,她一直视周璨为姐妹,难免难过。去查一下云蔚具体死因。】
傅斯雯叹气:【知道。那周璨怎么处理?】
傅斯礼:【她自由了。粟粟需要一个长久的朋友。】
傅斯雯终究没忍住:【你为她做这么多打算,她丝毫不领情,值得吗?】
傅斯礼:【我不需要她领情,我要她尽可能自在快乐地活着。】
傅斯雯无话可说。
只提醒他一句:【你下周回来,该着手准备订婚礼了。】
傅斯礼不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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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璨是情绪过激导致的突然晕厥,并无大碍,只是还在昏睡不醒。
应粟一直在旁边陪着她,眼神难言地看着她梦中都悲痛难抑的脸色,脑中不断浮现云蔚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忽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周璨。
她从前还怨恨过她,充当傅斯礼的眼睛,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如今才明白,她是因为自己,才一直活在傅氏姐弟的掌控下。
命运真是可笑。
兜兜转转,她竟然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应粟用手按压了下骤痛的心口,深呼吸了半晌,缓过那股劲后,她起身离开。
趁周璨还没醒,她要去完成云蔚交代她的最后一件事。
外面天已经黑了。
应粟开车逆着车水马龙朝城西旧居民区疾驰而去。
云蔚已死,想必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来这片地方。
只是说不清是命运还是什么,她在相同的垃圾场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应粟没有多停留,害怕碰到什么似的,疾步奔向云蔚家那栋楼,从蹲在门口的花盆里翻出钥匙。
进屋先打开灯,速战速决地直接走向里屋,拉开陈旧的土黄色衣柜,从最底层拿出了那个云蔚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骨灰盒。
真正看到骨灰盒的这一瞬,应粟才深刻意识到,云姨有多想离开这个世界。
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应粟不敢深想,滑开盒盖,拿出里面躺着的一张SD卡,随后塞到口袋里。
她清楚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她不会销毁,却也不会在此时交给云姨托付的那个人。
她要等最后一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