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明明听说你病得咽了气,宝二爷还写一片长长的芙蓉女儿诔来祭你,如今竟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真让人不敢相信。”
晴雯含泪笑道:“那一世的晴雯确是已经死了,宝二爷做再长的祭文又有什么用?他甚至不敢在太太面前替我分辨一声。”
她站起身,轻抚挂在墙上的戒刀,缓缓道:“在这个世界,若有人敢那样对我,我夫君必将十倍偿还。”
鸳鸯拭了眼泪,揶揄道:“看来,你对武都头是十二分地满意喽。”
“当然,”晴雯道,“在那张都监府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又成了一个奴婢,简直是心死如灰,这样任人欺辱地重活一世还有何意义?”
她眼睫低垂,面颊晕红:“直到后来,我才由衷感谢上苍,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遇见他。”
“从今以后,水里火里,杀人放火,我也只跟着他。”
见以前的小姐妹得到幸福,鸳鸯由衷替晴雯欢喜。
晴雯回过神来,问她道:“你呢?好端端地怎么跟着杨二哥上山来了?”
鸳鸯叹道:“我与你一样,在这个世界醒来时,也重新成了一个丫鬟,还是商家娘子的陪嫁丫鬟。”
“那家老爷姓吴,几次要讨我做小,幸而娘子量小多番阻拦。后来娘子生了对龙凤胎,那吴老爷视男孩若珍宝,视女孩若草芥。吴娘子便让我带着小姐住到偏院里去,一个月也不见上一面。”
“这次举家搬到东京去住,我多番恳求,吴娘子才勉强愿意带着小姐同行。”
晴雯一拍桌子,站起身道:“都是十月怀胎生的,凭什么女孩就要受冷落?”
这一拍之声,惊动了床上婴儿,她又嘤嘤啼哭起来,鸳鸯忙去哄了半天。
晴雯压低声音道:“鸳鸯姐姐,你别再回去了,就带着小姑娘在我们这二龙山上住下。”
鸳鸯哄着孩子睡着,拉晴雯至一边,轻声道:“其实我也想得明白,这样上了二龙山,即便回去也要被疑清白,可这孩子到底还需要亲娘……”
晴雯一口截断她的话:“她亲娘如今在哪里呢?只怕巴不得撇下这个累赘,姐姐这般护着她,才像是她的亲娘呢!”
“瞎说什么呢!”鸳鸯轻啐一声,“我看你才要做娘了。”
晴雯拍着肚子道:“我倒是想做娘,可惜到现在也没啥动静。”
“你呀!”鸳鸯伸指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嫁了人,说话愈发没有遮拦了!”
晴雯笑道:“要什么遮拦,难道还有人敢因我说话不合礼数,到这儿来将我赶出去不成?”
鸳鸯无奈叹气:“你这蹄子,惯会恃宠而骄,看来这武都头实在是疼爱你的紧。”
她坐在椅上,低声道:“我自然不想回去,那吴老爷比当年贾府的大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没有老太太在此护着我……”
她一咬牙,拿定了主意:“我不走了,以后情愿给你做个丫鬟服侍你......”
晴雯连连摇手:“姐姐说的什么胡话,咱们是姐妹,互相扶持就是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有手有脚,谁也别再提服侍别人的话!”
鸳鸯眸中涌出泪光,倒了两盏茶,递给晴雯一杯,道:“对,以后咱们都不再做丫鬟!”
两人喝了茶,放下杯子相视而笑。
午后时光恬静而安逸,晴雯拉着鸳鸯在自己房内吃饭,把武松打发去和鲁智深同席,小姐妹俩叽叽咕咕说不完的话。
黄昏时分,有人敲门道:“弟妹,给鸳鸯小姐的院子收拾好了。”
晴雯开门,见是杨志,忙笑道:“有劳二哥!”
杨志腼腆一笑,转身走了。
晴雯回身招呼鸳鸯道:“这杨二哥平日话也不多和我说一句,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殷勤得很。”
鸳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给她准备的小院子离晴雯家不远,新扎的篱笆墙上还挂着绿叶,围着三间小屋子。
晴雯笑道:“这篱笆倒是别致,不知是谁这般手巧?”
推开房门,床帐、桌椅都是新从库房搬来的,晴雯又笑道:“这么有心,看来是定要留姐姐长住了。”
鸳鸯轻抚绣着鸳鸯的床帐,一时感慨万千。
前世今生,她都是家生的奴才,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家。
今日上午,她还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漫无方向地走向苍茫天地。
不过半日过去,黄昏暖暖的阳光洒满院子,篱笆上青藤鲜嫩欲滴。
在二龙山上,她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