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心里不好受，索性直白地说：“要是觉得不甘心，那就这样：我把那个刘护工撤了，你自己换个普通的！”

牟念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回答：“我做不来这种事。这一点其实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找的高级护工，我妈可能恢复不了这么好。既然我知道了……”她顿了顿，才轻声继续说：“我知道了，就不可能故意去换普通护工……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我妈的做法虽然让我很难受，但她毕竟养我这么大。只要有机会，她能多活几年，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毕竟……我也舍不得她，她也一样。”

我连忙提醒：“你什么都不用管，人本来就是我找的，我来把刘护工撤掉就好！你什么都无需做，听你妈的就行了！”

这次牟念沉默了更久，随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语：“你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

我一时语塞，有些无奈又无措。正琢磨着再提醒她“以后我会帮你托底”，她却忽然语气轻松了不少，说：“把你卡号给我吧，我把钱还你。”

我嘴唇动了动，没能马上接话。

那两万块钱，后来她也跟我说过——当初她妈住院确实用了一万多，但她妈不认！她妈认定牟念是从她爸那儿要来的，牟念没争辩，后来又从她爸那儿拿了八千，加上自己零零星星攒的钱，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但牟念也有自己的打算——原计划在去年休学满一年后返校。到时候如果她母亲不同意，她至少还有钱请护工，或送她妈去养护中心，再加上上学也要用钱，所以一直没还我……

她平时还靠做家教、打小时工，一边补贴家用，一边仍想返校——

现在突然说要还钱，是准备放弃返校了？

这本来是我希望看到的。我希望她放弃，这样她不会那么难受。可现在她真打算放弃了，我心里反而特别不是滋味。

想了想，我拒绝道：“这才四月份，再等等吧。”

电话那边又一次沉默。

我望向窗外。2009年的四月是雨季，天色沉沉的。

我看着窗外低压压、黑沉沉的云朵，想了想，再次问她：“抛开我刚才说的那些，单纯按你心里想的——如果退学，你会很不甘心？会后悔一辈子对吗？”

手机听筒里传来她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是她清晰的话语：“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公主，会快快乐乐地长大。我爸和我妈离婚那天，我才发现自己不是。那时候我还想过，毕竟我爸很疼我，哪怕他在外面...但我还在呢，也许我妈和我爸还有机会复合……但后来也明白了，怎么可能复合呢？人家离婚，本来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其实我妈也很委屈，她也很辛苦。所以高中和大学我都没出去玩过，放假不仅自己学习，还去给别人补课……你知道吗～这期间我放弃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事，就想着好好毕业，找份好工作，以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其实我也知道你说得对。但…就是有点不甘心。就这样吧。”

我想了想，叫她：“牟念……”

“嗯。”

听着她的应答，我心一横，说道：“回头我让刘护工收集一些数据，剩下的你别管了。这段时间你安心复习，到时候返校吧！”

电话那端，牟念立刻回答：“不行！”

我无奈地摇头，坦诚道：“这事绕不开你，但你阻止不了。要不然，你现在自己还能找到高级护工吗？”

电话那边再度沉默。

随后，牟念的声音明显沙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你找的这个刘护工，我妈上次病发去医院也不会那么及时，这些我都记得。但你这么做虽然是为了我好，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我妈接受不了……我以后的良心，往哪儿放？”

我强调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牟念轻声反问：“那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我皱紧眉头，心里快速衡量，只能先退一步说：“我先让她收集，看情况再说。你……”

我斟酌了一下语句，最后咬着牙说：“你应该也清楚，其实要不是当初我找的这个刘护工，你母亲可能上次发现不了那么及时。我知道这么说你会难受，但我想你懂我意思。你该做的都做了，我会找好合适的机构安置好你妈一年，等你毕业后继续照顾她？”

“那你有想过，万一我妈扛不住呢？”

听着牟念的声音，我想了想，没有接话。

这一次，电话里她的语气反而轻快了些：“你怎么还像初中时候一样~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妈真被这么逼急了、没熬过去，我可能会恨你一辈子吗？...你别乱想了，为了帮我，都开始动歪脑筋了，初中那时为了我也……算了，就这样吧。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开了～”

……

挂断已经发烫的手机，我望向窗外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再度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