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百草堂之槟榔花(1 / 2)

槟榔花:暑日良方

岭南的七月,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面烤裂。青溪村头那棵百年老榕树,往日里总挤满纳凉的村民,如今却只剩几片蔫垂的叶子,在热浪里有气无力地晃着。百草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抱着孩子闯进来,额头上的汗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砸在青石板地面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王掌柜!您快看看娃!”汉子声音发颤,怀里的孩童脸蛋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小脑袋歪在父亲肩头,每喘一口气都带着细碎的咳嗽,像被砂纸磨过的风箱。

柜台后,王宁正低头整理药柜。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领口别着个素布药囊,里面装着薄荷与陈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淡淡的药香。听见动静,他抬眼望去,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这已是今日第十三个来求药的村民,症状全是口干、久咳,连脉象都透着股燥意,像是被暑气吸空了身体里的津液。

“还是老样子?”王宁放下手中的戥子,伸手搭在孩童腕上。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觉一片滚烫,脉象浮而无力。他又掀开孩童眼皮看了看,结膜泛着红,“之前开的清暑汤,喝了没见效?”

汉子急得直跺脚:“喝了三副了!娃还是咳得睡不着,水喝下去跟没喝一样,嘴唇干得都流血了。孙记济安堂那边,说有专治暑疫的‘神药’,可那价钱……”他话没说完,就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全是皱巴巴的铜板,“这点钱,连半副药都买不起啊!”

王宁心里一沉。他早听说济安堂的孙玉国在囤积藿香、佩兰这些消暑药材,还把价钱抬了三倍。孙玉国那人,总爱穿一身油亮的绸缎褂子,手指上戴着个翡翠戒指,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哪里管村民的死活。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王宁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进去。妹妹王雪正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块帕子,咳得肩膀不停发抖。她本是帮着照看药铺的,昨日替患病的阿婆煎药时受了暑气,今日就也病倒了。

“哥……”王雪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干得发裂,“我没事,就是有点渴……”她说着,伸手去拿桌边的水壶,可手刚抬起来,就一阵头晕,差点栽倒。王宁连忙扶住她,指尖触到她的额头,竟是滚烫一片。

“都烧成这样了,还说没事!”王宁又急又疼。妹妹自小跟着他学医,性子要强,总怕给人添麻烦。他转身要去拿退烧药,却被王雪拉住了袖子。

“哥,别忙活了。”王雪声音虚弱,“村里好多人都这样,退烧药根本不够用。而且……我感觉这不是普通的暑气,寻常的清暑药,根本不管用。”

王宁停下脚步,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他行医十余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症。连日来,他试过用白虎汤清热,用桑菊饮止咳,可患者喝了药,症状顶多缓解半个时辰,转眼又会复发。药柜里的常用药材日渐减少,求药的村民却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百草堂迟早要撑不住。

“吱呀”一声,木门又被推开。护道者林婉儿走了进来。她总爱穿一身利落的青布短打,腰间别着把柴刀,头发用根木簪束在脑后,脸上带着点风霜气——她本是山野间的采药人,三年前被王宁救过一命,此后便留在药铺,帮着采办药材,也护着药铺的安全。

“王掌柜,山下的李阿公也病倒了,他儿子来求药,说阿公咳得都喘不上气了。”林婉儿语速很快,眼神却很沉稳,“还有,我刚才在村口听见村民说,孙玉国在到处说,说百草堂根本治不好这暑疫,还说……说您是故意藏着好药不卖。”

“他胡说!”王宁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孙玉国这是在断他的活路,也是在断村民的活路!

林婉儿看出他的怒气,放缓了语气:“我知道孙玉国没安好心,但现在不是跟他置气的时候。村民们都在等着药,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王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那是他祖父留下的祖传药书,书页边缘都被翻得卷了边。他蹲在地上,一页页仔细翻阅,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目光在“暑燥”“久咳”“生津”这些字眼上反复停留。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王雪靠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林婉儿也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忽然,王宁的手指停住了,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找到了!”他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指着书页上的一行字,“你们看,‘槟榔花,性凉,归胃、肺经,芳香健胃,清凉止渴,止咳效佳。暑日燥咳、津液亏虚者,用之甚宜,可煎汤,或配猪肉煲汤服之。’”

林婉儿凑过去一看,书页上还画着幅简单的插图:槟榔树上挂着串串肉穗花序,雄花蕾粒小而瘦,呈淡棕色。“槟榔花?这药材我在邻县的槟榔园见过,只是从没用来治过暑咳。”

“祖父的药书不会错。”王宁站起身,眼神坚定,“村民的症状是暑气伤津、肺燥咳嗽,槟榔花性凉能清热,归肺经能止咳,正好对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咱们药铺里没有槟榔花,得去邻县的种植园采买。”

“我跟你去!”林婉儿立刻说道,“邻县的山路不好走,我熟路,还能帮你搭把手。”

王宁点点头,转身看向王雪:“雪儿,你在家好好休息,药铺就交给你嫂子张娜照看。我跟婉儿尽快把槟榔花带回来。”

张娜这时从后厨走出来,手里端着碗温水,她穿着一身青布围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们放心去,家里有我呢。只是山路远,还得赶在天黑前出发,路上一定要小心。”

王宁接过妻子递来的水壶,又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轻声说:“等我回来,就用槟榔花给你煲汤,保管喝了就好。”

王雪笑着点点头,眼里却泛起了泪光。她知道,邻县的种植园离青溪村有五十多里路,中途还要翻一座山,现在出发,怕是要走一夜才能到。可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一块用薄荷熏过的帕子塞到王宁手里:“路上热,用这个擦擦汗。”

王宁接过帕子,揣进怀里,又拿起药箱,装上些应急的药材和干粮。林婉儿也背上了她的采药篓,里面放着柴刀、绳索和水壶。两人站在药铺门口,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山路,心里都清楚,这一趟,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

“走吧。”王宁说了一声,率先迈步踏上了山路。林婉儿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药铺里,张娜扶着王雪坐在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默祈祷着他们能平安归来,早日带回那能救命的槟榔花。

暮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顺着山脊慢慢往下沉。王宁和林婉儿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山风裹着热浪吹来,带着一股草木的焦味,王宁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月白长衫的领口,别在衣襟上的药囊被汗水浸得发软,薄荷与陈皮的香气混着汗味,成了一路唯一的气息。

“歇会儿吧。”林婉儿停下脚步,从背上的竹篓里掏出水壶,递到王宁面前。她常年在山里采药,脚步比王宁稳得多,青布短打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沾着些泥土和草屑,却丝毫不见疲态。

王宁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山泉水带着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些燥热,可胸口的闷意依旧没散。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橘红,远处的树林已经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在寂静的山里显得格外清晰。

“得抓紧走,天黑透了山路更难走。”王宁把水壶递还给林婉儿,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他平日里大多在药铺坐诊,很少走这么远的山路,才走了不到一半,腿就已经开始打颤。

林婉儿点点头,从竹篓里拿出一根结实的木杖,递给王宁:“拿着这个,能省点力。前面那段路有个陡坡,下雨后特别滑,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她说着,率先迈步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像只山鹿。

王宁拄着木杖,跟在林婉儿身后。山路越来越陡,脚下的泥土又松又软,稍不留意就会打滑。林婉儿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凸起的岩石上,留下清晰的脚印。王宁紧紧跟着,眼睛盯着她的脚步,不敢有丝毫分心。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一阵凉风卷着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最后一点天光。林婉儿脸色一变,停下脚步:“不好,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瞬间就把两人淋透了。王宁只觉得浑身一凉,原本就发酸的腿,此刻更是沉重得像灌了铅。山路被雨水一浇,变得又滑又黏,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手里的木杖“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小心!”林婉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王宁的胳膊,用力把他拉了回来。王宁惊魂未定,低头一看,脚下就是个陡峭的斜坡,坡下是黑漆漆的树林,要是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你,婉儿。”王宁喘着粗气,手心全是冷汗。

林婉儿摇摇头,把自己的水壶塞进他手里:“先找个地方躲雨,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说着,拉着王宁往旁边的山洞跑去。山洞不大,刚好能容下两个人,洞口有块巨大的岩石挡着,能稍微遮点雨。

两人挤在山洞里,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林婉儿从竹篓里翻出一块油纸,铺在地上,又拿出两个干饼,递给王宁一个:“先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这雨要是不停,今晚怕是得在这儿过夜了。”

王宁接过干饼,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刺得喉咙生疼。他看着洞外的暴雨,心里一阵焦急。妹妹还在药铺里发着高烧,村里的村民还在等着药,他要是在这里耽搁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受苦。

“婉儿,你说……咱们能顺利找到槟榔花吗?”王宁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助过,仿佛眼前的山路,比任何疑难杂症都要难攻克。

林婉儿抬起头,眼神坚定:“肯定能。我去年去邻县采药的时候,见过那片槟榔园,园子里的槟榔树长得可茂盛了,这个季节,正是槟榔花盛开的时候。钱多多虽然是个药商,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只要咱们好好跟他说,他肯定会把槟榔花卖给咱们的。”

王宁看着林婉儿的眼睛,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想起三年前,林婉儿在山里采药时被毒蛇咬伤,是他用金银花、半边莲这些草药救了她的命。从那以后,林婉儿就留在了百草堂,不管是采买药材,还是应对麻烦,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她就像这山里的松树,看似普通,却有着极强的韧性。

“你说得对,咱们不能放弃。”王宁握紧了手里的干饼,“等雨停了,咱们就继续赶路。不管多难,都得把槟榔花带回去。”

林婉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些晒干的艾草:“我这还有点艾草,咱们点燃了,既能取暖,又能驱蚊子。”她用打火石点燃艾草,淡淡的艾草香在山洞里弥漫开来,驱散了些寒意和潮湿。

两人靠在山洞壁上,听着洞外的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林婉儿说起她小时候在山里采药的趣事,说她曾在悬崖上采到过一株百年的野山参,差点摔下去;王宁则说起他祖父行医时的故事,说祖父曾用一味普通的生姜,救了一个快不行的病人。

不知不觉间,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东方的天空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林婉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雨停了,咱们该走了。”

王宁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虽然一夜没睡,浑身又酸又疼,但想到村里等着药的村民,想到还在发烧的妹妹,他又重新提起了精神。

两人走出山洞,清晨的山风带着股凉意,吹在脸上格外清爽。远处的槟榔园隐约可见,一片片绿色的槟榔叶在晨光里摇曳着,像是在向他们招手。

“走吧,离槟榔园不远了。”林婉儿率先迈步,脚步比昨天更轻快了些。王宁跟在她身后,拄着林婉儿重新找的木杖,一步步朝着槟榔园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前面还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他们,但只要能找到槟榔花,能治好村民的病,再难的路,他也愿意走下去。

晨光穿透薄雾,把槟榔园染成了一片金绿色。成片的槟榔树直插云霄,羽状复叶在风里轻轻摇晃,树间垂着串串淡黄色的肉穗花序,正是王宁要找的槟榔花。王宁快步走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细小的花蕾,触感柔软,还带着股淡淡的清香,他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这就是槟榔花?”王宁凑近闻了闻,那股清香里带着点清凉气,与药书上描述的“芳香健胃”正好契合。他忍不住摘下一朵,放在手心仔细端详,花蕾粒大如米,表面是淡淡的土黄色,跟药书插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没错,就是这个。”林婉儿也凑了过来,她常年采药,对草木格外熟悉,“去年我来的时候,园主说这槟榔花是稀罕物,只有夏季才开,采下来晒干才能入药。园子里的花,大多都被药商订走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算盘,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头戴瓜皮帽,帽子上缀着颗珍珠,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二位是来买槟榔花的?”男人走到王宁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沾满泥土的长衫上,眼神里带着点轻视,“我是这园子的管事,你们要多少?先说好,这槟榔花可是紧俏货,不零售,最少得买十斤。”

王宁连忙拱手:“管事您好,我是青溪村百草堂的王宁。我们村近日突发暑疫,村民们都口干咳嗽,急需槟榔花入药。我知道这花珍贵,能不能通融一下,先卖给我五斤?日后我百草堂定当多来照顾生意。”

管事闻言,脸色微变:“青溪村?你们村的事,我倒是听说了。不过这槟榔花,早就被钱老板订下来了,我可做不了主。”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竹筐,“你看,那筐里的花,都是今早刚采的,马上就要给钱老板送过去。”

王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槟榔花,足有几十斤重。他心里一急,连忙说道:“管事,求您帮帮忙。我们村好多人都病倒了,连我妹妹也染了病,再没有药,怕是要出人命啊!”

“这我可管不了。”管事摆摆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钱老板昨天就付了定金,我要是把花卖给你们,他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你们要是想买,就自己去找钱老板谈吧。”

王宁还想再劝,却被林婉儿拉了拉袖子。林婉儿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跟管事纠缠。两人走出槟榔园,林婉儿才低声说道:“这管事就是个趋炎附势的,跟他多说无益。我知道钱多多住在哪儿,咱们直接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