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鬼祠
民国二十三年的梅雨,把江南雾溪镇泡得发腐。铅灰色的云层压在镇口老槐树上,雨水顺着扭曲的枝桠往下淌,在泥泞里冲出一道道黑褐色的沟,像极了地上裂开的伤口。李承道的青布道袍早被雨打透,贴在后背,腰间桃木剑的符纸被泡得发软,唯有半块青铜八卦镜,还在雨幕里泛着冷硬的光。
“师父,这真不对劲。”林婉儿攥紧背上的粗布药箱,指节泛白。她的双马尾沾着雨珠,贴在脸颊两侧,本该清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警惕——镇口的牌坊下,十几个村民围着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没人哭,也没人说话,只有雨水打在草席上的“啪嗒”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赵阳扛着玄铁斩魂刀,往前凑了两步,左眼突然猛地一抽。他赶紧用手按住眼皮,低声道:“师父,我左眼……看见好多红丝线,从那草席里牵出来,往镇外飘去了。”话音刚落,草席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拱。
李承道上前一步,桃木剑的剑尖挑开草席一角。一股混杂着腐臭与甜香的怪味扑面而来,林婉儿忍不住捂住口鼻,却看见尸体的手掌死死攥着,指缝里露出半片干枯的扶桑花瓣——花瓣早已失了颜色,边缘却沾着新鲜的血珠,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这是第三个了。”一个穿蓝布短褂的村民颤声开口,声音里满是恐惧,“前两个也是这样,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手里都攥着扶桑花。镇外那座鬼祠……肯定是扶桑夫人的诅咒应验了!”
“扶桑夫人?”林婉儿蹲下身,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刺破尸体的指尖。银针刺入的瞬间,她突然“嘶”了一声——针尖没有渗出正常的血液,反而钻出一丝细细的、乳白色的根须,像活物似的,在雨水里轻轻扭动。
“尸花共生。”李承道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撩起左臂的道袍,露出一道暗红色的疤痕,疤痕的形状像极了扶桑花的花瓣,“百年前我闯湘西赶尸阵时,见过类似的邪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就在这时,尸体的手掌突然松开,那半片扶桑花瓣无风自动,像一片暗红的羽毛,朝着镇外的方向飘去。赵阳的左眼又开始抽痛,他指着花瓣飘去的方向,声音发颤:“师父,那边……好多红丝线,都往一个地方聚!”
李承道抬头望去,镇外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一座破败的祠堂轮廓,祠堂顶端的飞檐上,挂着几串干枯的扶桑花枝,在风里晃荡,像吊着的死人手指。“那就是扶桑鬼祠。”旁边的村民见他们要去,赶紧拉住李承道的袖子,“先生别去!昨天王屠户家的小子,就是去祠里求平安,晚上就没回来,今早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透了!”
李承道没说话,只是拍开村民的手,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身上的符纸虽然湿透,却仍隐隐泛着微光。“走。”他率先往镇外走,林婉儿和赵阳赶紧跟上,雨地里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刺耳。
越靠近鬼祠,空气中的甜香就越浓,混杂着腐叶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祠堂的大门早就烂得只剩半扇,门楣上“扶桑祠”三个大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暗红色的轮廓,像溅在上面的血。
“师父,小心。”林婉儿从药箱里取出几张符纸,分给赵阳一张,“贴在衣襟上,能挡点鬼气。”赵阳接过符纸,刚贴在胸口,左眼突然剧痛起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祠堂中央的扶桑树,声音都变了调:“树后面!有个穿红衣服的人!”
李承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祠堂中央的扶桑树干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人身上暴起的血管。树干后面,果然有一道红衣人影闪过,速度快得像一阵风。赵阳见状,举起斩魂刀就冲了过去,刀刃劈在树干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有树干上的纹路被震得渗出几滴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
“不好!”李承道突然大喊一声,话音未落,树干上突然弹出数根带毒的花枝,直刺林婉儿的心口。林婉儿反应极快,从药箱里掏出一把银针,反手往花枝上扎去,银针碰到花枝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一阵白烟。但还是有一根花枝漏了过去,眼看就要刺中她的喉咙,李承道纵身跃起,青铜八卦镜挡在她面前。
“铛”的一声,花枝撞在八卦镜上,瞬间枯萎,但镜面却被花枝上的毒液腐蚀出一块黑斑,冒着刺鼻的黑烟。“这不是普通的怨气。”李承道盯着树干上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有人在养鬼,用活人当养料,这扶桑花,就是养鬼的容器。”
林婉儿蹲下身,捡起刚才被银针扎中的花枝,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师父,这花上有‘尸露’的味道,和我父母留下的《奇毒录》里记载的一样,是用死人的腐液泡过的!”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拿着锄头、镰刀的村民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绸缎长衫的中年男人,正是雾溪镇的镇长。“就是他们!”镇长指着李承道三人,声音尖利,“昨天他们刚到镇上,今天就又死人了,肯定是他们把邪气带进来的!”
村民们瞬间围了上来,锄头和镰刀的寒光在雨幕里闪着冷光。赵阳握紧斩魂刀,就要上前,却被李承道拦住。李承道往前走了一步,桃木剑的剑尖抵住镇长的喉咙,语气冰冷:“你早就知道这里有人养鬼,是不是?失踪的人,都是你推过来的‘祭品’。”
镇长被桃木剑抵住喉咙的瞬间,裤脚已经湿了一片,混着雨水往下滴。他抖着声音求饶:“道、道爷饶命!我也是没办法……老槐说,只要给扶桑夫人‘上供’,就能保镇上平安,我、我只是不想让更多人死……”
“老槐?”李承道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剑尖刺破镇长的绸缎衣领,“守墓人老槐?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不清楚!”镇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只让我把外来的人‘引’去鬼祠,说那些人‘命格轻’,适合当祭品……前两个失踪的,一个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一个是来投亲的外乡女子,都是我让人骗去祠里的……”
林婉儿听得心头一冷,她蹲下身,用银针挑起地上那根枯萎的花枝,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师父,老槐肯定懂‘血扶桑秘术’,这花枝里的蛊虫,需要活人精血才能养得活。”她转头看向赵阳,“你左眼能看见鬼气轨迹,能不能找到老槐的住处?”
赵阳揉了揉发痛的左眼,往祠堂外望去。雨幕中,一道淡红色的丝线从扶桑树干延伸出去,顺着镇外的小河蜿蜒,最终消失在一片低矮的木屋方向。“能,那方向有个木屋,鬼气最重。”
李承道收回桃木剑,踹了镇长一脚:“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让你尝尝被花蛊钻心的滋味。”说完,他率先往赵阳指的方向走,林婉儿和赵阳紧随其后,留下镇长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镇外的小河泛着黑绿色的浑浊,河边的芦苇丛里,不时传来“扑通”的水声,像是有东西在水里挣扎。赵阳扛着斩魂刀走在最前面,左眼的刺痛越来越强烈,他能看见那道红色丝线在河边的木屋周围盘旋,像一张无形的网。
“就是这里。”赵阳停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木屋的门板上刻着一道扶桑花的图案,图案的缝隙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林婉儿刚要推门,却被李承道拦住:“里面有蛊气,别碰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用桃木剑挑着点燃,符纸燃烧的青烟刚碰到门板,就发出“滋啦”的声响,门板上的扶桑花图案瞬间变得漆黑,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里面的东西,比我们想的还厉害。”李承道压低声音,“婉儿,你用银针布‘封蛊阵’,赵阳跟我进去。”
林婉儿点点头,从药箱里掏出七根银针,分别插在木屋四周的泥土里,每根银针上都缠着一小截红线,红线在雨地里泛着微弱的红光。做完这一切,她才对李承道点头:“师父,好了。”
李承道一脚踹开木门,一股浓烈的腐臭与甜香扑面而来,比祠堂里的味道还要刺鼻。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摆着一个陶罐,罐口插着几根新鲜的扶桑花枝,花枝上的花瓣沾着晶莹的水珠,像是刚摘下来的。
“不对,老槐不在这里。”李承道皱着眉,桃木剑在屋里扫过,剑尖碰到陶罐时,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林婉儿走进来,盯着陶罐里的花枝,突然脸色一变:“这花是活的!”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赵阳的惨叫:“师父!快来帮我!”
两人冲出去,只见赵阳被一个“人”按在河边的泥地里,那“人”穿着药铺老板的青色长衫,脸色青紫,七窍里渗着黑血,正是昨天失踪的药铺老板!更诡异的是,药铺老板的心口处,钻出数根嫩绿的扶桑花枝,正往赵阳的手臂里钻。
“是尸蛊!”林婉儿大喊,“他被老槐用花蛊操控了!”
赵阳忍着剧痛,右手握住斩魂刀,一刀砍在药铺老板的胳膊上。刀刃砍进肉里,却没流出鲜血,反而从伤口里钻出更多的花根,像蛇一样缠住赵阳的手腕。“师父,我左眼……看见老槐在河对面!”赵阳的声音里满是痛苦,左眼的血丝越来越密,“他在操控这具尸体!”
李承道纵身跃起,桃木剑直刺药铺老板的眉心。剑刚碰到尸体的皮肤,尸体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心口的花枝疯狂舞动,直刺李承道的面门。李承道侧身躲开,左手捏出一个法诀,拍在尸体的天灵盖上:“敕!”
一道金光从法诀中透出,尸体的动作瞬间僵硬。林婉儿趁机冲过去,掏出一根银针,精准地扎在尸体后颈的“哑门穴”上。银针入穴的瞬间,尸体心口的花枝突然枯萎,化作一滩黑泥。
赵阳瘫坐在泥地里,手臂上留下几道血痕,血痕里还残留着细小的花根,正在慢慢往皮肤里钻。“师父,这根须……”他刚要伸手去拔,就被林婉儿拦住:“别碰!这是花蛊的卵,一拔就会钻进血管里!”
她从药箱里掏出一瓶朱砂,倒在赵阳的手臂上,朱砂碰到血痕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细小的花根立刻从皮肤里钻出来,化作一滩黑水。“幸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这蛊就会钻进你的心脏。”林婉儿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河对面,“老槐跑了。”
李承道站在河边,望着雨幕中的黑暗,眉头皱得更紧。他撩起左臂的道袍,那道扶桑花形状的疤痕正在微微发烫:“他没跑远,而且……他要找的,可能不只是祭品。”
赵阳站起身,揉了揉发痛的左眼,突然指着河水里:“师父,水里有东西!”
三人往河里看去,只见黑绿色的河水里,漂浮着无数片干枯的扶桑花瓣,花瓣在水面上组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像是一道诅咒的符文。林婉儿蹲下身,用银针挑起一片花瓣,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花瓣上,有老槐的气息,他在给我们‘引路’。”
李承道看着水面上的花瓣图案,眼神锐利如鹰:“他是想引我们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扶桑夫人彻底复活的地方。”他握紧桃木剑,往河上游望去,“走,去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河上游的雾气比下游更浓,湿冷的水汽裹着扶桑花的甜香,往鼻腔里钻,熏得人头晕目眩。赵阳扛着斩魂刀走在中间,左眼的刺痛时轻时重,那道淡红色的鬼气轨迹在前方分岔,一道往山林里延伸,另一道则通向河边一块被芦苇丛掩盖的石碑。
“师父,两条路。”赵阳揉了揉左眼,指了指两个方向,“山林里的鬼气散得快,像是障眼法;石碑那边的鬼气凝得很实,还带着血腥味。”
李承道停下脚步,青铜八卦镜在掌心转了一圈,镜面映出的雾气里,隐约闪过一道红衣人影。“老槐在玩声东击西的把戏,去石碑那边。”他话音刚落,林婉儿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指着芦苇丛里露出的一角青灰色石碑:“师父,你看那石碑上的花纹,和我父母留下的《奇毒录》里画的‘扶桑封印’一模一样!”
三人拨开半人高的芦苇,一块半埋在泥里的石碑赫然出现。石碑表面布满青苔,雨水冲刷过后,几行模糊的刻字渐渐显露出来。林婉儿蹲下身,用指尖擦掉青苔,第一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扶桑夫人,医救万民”。
“扶桑夫人是医女?”赵阳凑过来,皱着眉,“可镇上人都说她是巫女,被活祭了。”
林婉儿没说话,继续擦拭石碑,后面的刻字断断续续,却拼凑出一段惊人的过往:“镇长贪财,诬其为巫,夺其药方,活祭于祠”。她的手指顿在“药方”两个字上,突然想起《奇毒录》里的记载——百年前有位医女善用扶桑花制药,能治疑难杂症,却因药方被夺,遭人诬陷而死。